回毓琛宫的路上。
凝云并不能准确地形容自己的感觉,但她能够准确地说,她确实有了感觉。在与安妃的谈话之前,她在心里一直认为龙胤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即使他们之间确乎没有爱情,然几年来相处的情义总是该有的。即便只是朋友,他也不能对她无一丝一毫的信任和怜悯。
然今天之后,她脑海中却忘了他如何对自己,只一心一意地想象着安妃口中的那个情景。
几番之后,她对他竟生出了又一层的敬意来。
龙胤确乎当的起人君这个称号。以他对怀欣皇后用情之深,他能忘却自己的心碎,忘却自己的断肠,转而将一腔热血倾注到他的责任中来,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意志!
后世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那些不爱江山爱红颜的君主,仿佛只有为了自己的感情放弃天下的,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之人,反之便是贪恋荣华富贵的寡情之辈。
凝云却从不这样认为。
好男儿就应志在四方,拿得起放得下,应懂得舍弃自己,接过责任。红颜并非祸水,若不是那醉了的男儿,美貌又怎会成了世人的诟病?
龙胤是个好皇帝。
正是在怀欣皇后仙逝后直到如今,他政治上举贤才,废奸佞;军事上内惩叛贼,外平边疆;经济上年年丰产,国库殷实;外交上交好各国,引入先进。想想看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罢了,竟有如此卓越的才能和魄力,将天朝先帝打下来的天下料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个能将无边的悲痛转化为无敌的力量的男子,是她见过的最最坚强的人!怎能让她不肃然起敬?
想到她曾经是他最看重的女人,她就为自己感到骄傲。
然而,如今呢?
凝云心下一沉,她还记得龙胤对她说的最后那几句话。
你这样,与那些以哭闹撒泼来要挟朕的泼妇有何区别?真是枉费了朕的一片心意。
真是这样吗?
可你是看错了。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惟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红颜知己。
回到毓琛宫时,凝云的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她走入正殿端直地坐下,吩咐秋涵道:“把宫里靠的住的人都叫来。”
秋涵自是觉得不对劲。自打从瑞安宫回来以后,她就一直不正不常的,一会儿闷着不说话,一会儿又激动的脸通红,可不要是伤心疯魔了吧?秋涵心下怕着,战战兢兢地唤人去了。
没多一会儿功夫,人就来齐了。
凝云顿了一顿,坚声道:“全都给我仔细听好了,我接下来要交代你们去做的事,不许出任何岔子。小罗子,你现在就去回景澜宫的姑姑,昭阳殿的宴我会赴,但不要弄得太张扬,顶好是叫不管事的姑姑传话。”小罗子领命便转身跑了。
“桃蕊,我那日摔坏的簪子是你偷偷又收了起来吧?”桃蕊心虚地低了头。凝云笑了笑,“好丫头,赏你还来不及呢!着人把它修好,但是……”她压低了声音道,“手工越拙劣越好。”
“桃蔓,景澜宫的人咱们是买通不了的,所以你去内务府、勤义院、十三衙门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打听,日落以前我要知道景澜宫都向哪些新册封的秀女下了帖。”凝云对桃蔓的调教大概也仅次于秋涵了,她知道该做什么。
“秋涵,你去找康远碌,”她见秋涵要说什么,抬手止住她,“我知道,这厮早就变了节。无妨,我要的就是这小人。他定然不肯来,你知道该对他说什么。”秋涵会意地点了点头,她心中高兴,从前那个谋略过人的昭容娘娘又回来了。跟了她有这么些年,秋涵早就看明白了,只要她想要,还没有她得不到的。
如今凝云只悔两件事。
一件是她当时几乎是亲手“促成”了采月的教习姑姑身份。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在皇后不知晓的情况下安插自己的人,就被佳容华陷害至此。如今,她想要了解秀女,都不得不绕弯子。
另一件便是错用了雨溪。今日来看,兰才人根本不值得她担心。雨溪是个得力的人,平白让她做了佳容华谋害自己的牺牲品,可惜了。若她还做她的教习姑姑,也就不会有如今的事情。
然而她在被贬之前建立的那张网并不是可以在朝夕之间倾盘破裂的,虽然一些地方有了漏洞,甚至洞还不小,也还是可堪利用的。
今日,她要发动一切的力量,而昭阳晚宴时,她就要拿回一切她应得的。
毓琛宫中绝无蠢人。
在日落之前,凝云已收集到了一切她想要的情报。
除此之外,她过目不忘的绝技让她在康远碌那个狗奴才哆哆嗦嗦的供词提醒之下,迅速地回忆出了名册和画像中对应秀女的容颜和出身。
康远碌夹着尾巴逃出了毓琛宫之后,秋涵马上对路婕妤附耳讲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事情会做的干净利落,午时三刻时,这厮就会被运出玉华门,没人会瞧见。”
在他变节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凝云咬紧了唇。
“笔墨伺候。”她吩咐道。
今晚她有功课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