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毓琛宫。
欣贵妃和佳妃来访,凝云身子也好了许多,少不得应承着。闲谈着没一会儿,佳妃朝珍儿使了个眼色。珍儿还犹豫不决,凝云倒瞧出点什么来了。她早料定二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这就来了。
然而,珍儿说出的话仍让她吃了一惊。
“这不可能!”她猛地站了起来。
世玙是她的,不能给别人抢走。
珍儿解释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妹妹身子不大好,不宜过于操劳。玙儿留在朋月宫中,本宫和皇后自会照应,妹妹也可以随时去看。”
“承蒙贵妃关心,臣妾身子再不好,孩子也还可照顾,怎好麻烦贵妃?”凝云唤的是贵妃,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去瞄佳妃。一定是她的主意。
佳妃倒不害臊,倩然笑道:“贤妃也好生想想。皇上如此喜欢玙儿,定也希望天天见,放在朋月宫,比毓琛宫方便多了。”
凝云秀眉一扬,沉然道:“这倒怪了,皇上昨儿个还在毓琛宫,怎么竟没跟我提起过?”
佳妃一时语塞。
珍儿大窘,如同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眼神颇游离了几番后,再不敢抬眉去瞧凝云。见她退缩,凝云更加确定,珍儿不过被皇后和佳妃拿来做了挡箭牌,冷笑一下,如剑的目光锐利地扫向了佳妃。她究竟安的什么心?又是在向皇后献媚不成?回想从前借刀杀人除去黎芬仪,将她的女儿据为己有,那是佳妃最明智的一步棋。
然而如今,将世玙讨去给了珍儿,她的好处究竟在哪里?
佳妃并不怕她目光中的逼问,冷冷回视,毓琛宫中的气氛霎时电光火石了。
她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这一步。许久后,她回忆起那日的一幕,叹自己心中仍是对路凝云存着一分相惜的,不然不会去劝她交出世玙。
如果她真的让出了世玙,往后的那个局便不会发生。
但她没有,因此,发生的一切只可说是命,再怨不得旁人。
出了毓琛宫,珍儿又是一阵泪下,佳妃就只在边上冷冷看着,再不去安慰。风又起,漫天槿桐花如雪,飞空均匀舒,抚过青翠如碧的草坪,绽放于灰颓深宫之中,本是清新美景,在佳妃心中,却是报丧一般的枯黄纸钱,一片片影了路凝云的命,珍儿的命……还有她自己的命。
半晌,她以一双寒意深眸轻点珍儿。
“该来的终归要来。”
春深未及暮的清曙四月,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欣贵妃却生了一场大病。
御医诊断过后说是残药致病,进一步诊断,那残药令人瞠目结舌——番木鳖与夹竹桃叶绞成的汁混在了一起,剧毒之物,且在珍儿体内已有时年。彼时皇后在朋月宫中焦急陪着妹妹,闻言即刻色变,言及四年前珍儿突发异病,求龙胤下令彻查此事。
龙胤自也是关心心切,于是六宫中一时间又是风声鹤唳。
凝云听闻时心中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若说珍儿四年前的病是奇,那么今日的病便更是奇。她不知皇后和佳妃又是在何处放了冷箭,然而不得不防。生育后身体恢复了些后,她便又挑起了统理后宫的担子。与溥畅商量一番,她下定决心亲查,或者至少……不让佳妃有可乘之机。
番木鳖明显是自宫外得来之物,内务府的簿册上对于其来源去路是有详细记载的,不难查问。而夹竹桃,虽是标韵曼丽的玉质精料,但因其毒性,后宫中也鲜有种植。
因此,两样合起来,如果真是宫中之人有意毒害,不难找出那人。
待得答案出来,凝云惊骇了。
后宫中,只有瑞安宫种有夹竹桃。内务府的簿册上瑞安宫亦领过番木鳖。
颐安夫人。
凭她与颐安夫人平日的相处,凝云知道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做此事的人。然而证据确凿,凝云不得不呈报了龙胤和皇后。眼角瞥见佳妃一抹得意的盈盈笑靥,她知道这其中仍有蹊跷。然而,此事她处处亲为,凡事只与溥畅商量,不曾给皇后和佳妃一点使乱的机会,是她自己真真地查到了颐安夫人头上,又是怎么回事呢?
虽知道情况百般不对,她仍是硬着头皮为颐安夫人求了情,恳请龙胤许她进一步查证。
怎料风云再次突变,颐安夫人当晚便请求面见皇帝,对她的罪行供认不讳。
毓琛宫。
听闻颐安夫人认罪,凝云只觉天地仿佛倒转,巨大的震惊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溥畅适时正在毓琛宫中帮她细细查找事中的疑点,如今也呆呆地张大了一双星眸,仍在翻阅簿册的手停在了空气中,不知如何是好。
来报消息的不是别人,却是许久不曾见的雨溪。凝云晋一品贤妃后,再次协理六宫,念着雨溪亦是个清高持德的人儿,便打点了上下,将她调出辛者库,仍得了一份体面些的宫人活计。
如今见她,果然比从前好了许多。一身青灰底色的窄袖对襟羽纱衣裳,素净得体。玉白面色上那一双明澈的眉眼似乎参透了深宫险恶,已娴然淡泊了许久。而今夜,顶着一方阴沉沉的天空披星而来,她眉目间刻了满满的忧心与愤怒。
凝云见是她,又见那张忡忡的脸,心中暗暗有些恐惧。
秋涵知一定与颐安夫人一事有关,默默走出内殿,闭紧了殿门,不消凝云吩咐,便知该在门口守风。溥畅早已不是外人,也就留在了殿内。
雨溪一刻也没有歇息,屏退旁人之后,便不顾气喘,一股脑将话道了出来。“奴婢是偷偷来的,贤妃先听奴婢说。不要打断,今天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奴婢有多少条命也不够。”
凝云见她神色凝重,心里一凛,轻轻点头。
“此次欣贵妃生病,怕不是什么残药所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如今颐安夫人正在圣泽宫受审,她与皇后、欣贵妃、佳妃早已串通一气,要将脏水全部泼到贤妃和路大人身上。”
“什么?”凝云万没料到这一折,当即懵了。“这话从何说起?”
“四年前有奸人害欣贵妃险些丢了命,如今那奸人要拿贤妃当替罪羊,她背后的靠山是瞧毓琛宫的小皇子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奴婢只能说这么多,贤妃谋才高超,一定想的清楚怎么回事。奴婢现下要走了,皇上那里的情况,奴婢一定尽量为贤妃传达。如若对贤妃不利……”雨溪住了口,戴上斗篷的帽子,转身走了。
凝云还陷在这忽如其来的打击中,呆站着。
却听得外面一阵轰然巨响,电闪雷鸣,真的是暴风雨欲来了。世玙受惊,哇哇哭了起来。溥畅本也惊呆,如今听得世玙的哭声连忙将他抱了起来,一面呢喃哄着,一面伸出另一只小手,坚定地拍了拍凝云的肩。
凝云回身,接过世玙,亲了亲他带着香甜奶味的粉嫩脸蛋。婴孩儿破涕为笑,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睡梦中还甜甜地笑着,一双小手牢牢地握住母亲的小指。凝云看着他,感到有如神赐一般的圣洁宁静。
危机已经在眼前了。
她看着儿子,默默起誓,玙儿,我就是拼掉性命,也不会让人伤到你。
世玙与路家对她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完美无缺的礼物。
今晚,她为他们而战。
凝云唤来秋涵抱走了世玙。秋涵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紧迫和决绝,然而什么都没问,只是坚定地看了她一眼。
凝云知道,那意思是说,只要有她能做的,她也会为了世玙拼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