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
龙胤睁眼时,怀里的人已然起了,正端坐在东暖阁的铜镜前细细为妆。宛若回到了锦阳殿中,他干脆仍躺着,含笑偏头瞧着她理好一头乌发,梳的并非后宫夫人的华髻,而照江南民间女子的式样,微微打了个秀髻,以素白珠串饰之。
眉如香墨,深红的胭脂轻搽,略点樱唇。
凝云似并不知背后那爱恋的目光,只向铜镜中照了照,倩然一靥。
龙胤兀自发愣了,她的美从不重复,永远会让他重新爱上她。如今,大概是个时机,亲口告诉她怀孕的事吧……
“皇上也该起了。臣妾却厌倦了坐在这里这许久,对镜贴花黄给皇上瞧呢。”她忽然开口,含着些冷意。
龙胤掩饰地轻咳了一声,翻身下床。
“简单收拾收拾便可,回去与你先生告个别。我们明日要搬到旅店中去住。”他学着些她冷冷的腔调。
凝云沉吟片刻,知道这是怕在知府处待久了会引人注意,冷声道:“皇上想去哪便去哪,臣妾还想在翠幕斋陪先生。”话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问道:“四王爷在这里这些年一直住在旅店不成?”
“不,他有他的落脚处。”
“那为什么不到那里去?”
龙胤忍俊不禁,“你不会希望朕到那里去的。”他来的第一天就想到了,然而龙篪一脸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他一直在一个叫嫣红院的地方住。
当然,云儿没必要知道这些。
“这事不用操心了。白天朕与四弟有事去办,你就乖乖在翠幕斋陪你先生,晚上去接你过来。”
“过来?”
“没有理由出了宫,朕就不能行使应有的权力了。”一丝浓笑浮起他英眉之间,凝云面露绯色。无论如何不愿承认,昨夜的温存,在他的怀中入眠……那般的安全感,她好喜欢。然而,再一次提醒自己,人哪,是不能以肉体之乐迷了心的。
“我今晚就住翠幕斋,不劳陛下费心。”
“还有另一件事,”他假装没听到她的抗议,“既然我们是微服私访,不要再陛下王爷昭容的了,我们之间以名相称便可。”
“这如何使得?”她叫道,“如此君臣不分……”
然而他没有听到,思绪已是不自觉地回到了四年前的某个晚上,那座月亮一般洁白的宫殿里……
“什么娘子相公的?你听戏听多了吗?既然珠儿没教你,那么朕来教你。从今往后,你该称朕‘皇上’或‘陛下’,自称‘臣妾’,记住了么?”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才,为什么你那么高高在上?夫妻应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君君臣臣的是朝廷里的东西,拿到家里来你不觉得太寒心了吗?”
“皇祖母和礼亲王皇叔都叫你‘珍儿’,那么朕也叫你‘珍儿’。至于你,珠儿叫朕‘表哥’,你也可以这么叫。”
他苦笑,满含了愧疚。
云儿和珍儿是如此的不同。从今往后,他再不能同时霸占着两个人。
该放手的,放手吧。
凝云这边还说着,却见他表情不对了。不需深思,冷笑一声,她已明白了——只怕是明白的太多了。这神情,亦多次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面对成旭渊,她次次忆起龙胤;面对她,他次次忆起的是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怎么可以忘呢,路凝云?你仍只分得他真心的一部分呢。
一扬手,妆台上的珠翠玉铛纷纷落地,鸣声清脆而短促。
有那么一个女子还在他们之间,哪怕已经死了,仍有本领,将二人好好的郎情妾意登时化为乌有。
这时龙篪推门进来,眼见二人的尴尬,叹了口气,打趣道:“不好意思,我决非有意偷听——但还是听到了。其实这事儿没那么复杂。”他笑道,“你就听二哥的话吧,我们以名相称,二嫂。这样称呼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