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寒？你昨天在这里过的夜？”雷瑜看到风洺寒从桃书白房间走出时的惊讶可想而知。
风洺寒不能直视雷瑜瞪大的眼睛，点个头便想逃开。
“天啊，怪不得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风洺寒微微皱眉看着雷瑜表达自己的疑惑。
“刀坊主过世了。”
风洺寒的脑中立刻电闪雷鸣，他不顾一切地跑到锐羽坊，双腿在到达灵堂那刻立即失去力气，双膝触地拜见刀坊主的灵柩，两滴摇摇欲坠的泪也奔流而出。周围的声音与人影化为鬼魅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疯狂地嘲笑他指责他，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今早在灵堂，你太失态了。”刀笛的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
“对不起。”风洺寒不敢睁开眼看刀笛。
“我爹说你还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卷宗阁看那时的库房支出。”
“刀笛，我欠你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一定要我爹以死明志，但我爹一直把你当他的亲生儿子，你不要辜负了他便好。”
一个人突然辞世，会带来许许多多的恐慌，外表风平浪静的御宇开始暗流涌动，这些窸窸窣窣的小动作扰的云彻更加敏感。云彻的感觉一向很准，果然在卷宗阁门口看见风洺寒。
“这么晚了在这晃悠什么，身子弱也不怕着凉了？”风洺寒一脸的平静，但他紧张的很，像自己做的坏事被人发现了，不，用“像”并不对吧，刀坊主已经死了，他却仍幻想这一切也许只是个误会。
“掌门今天亲自整理了卷宗阁，我怕再有人弄乱了。”云彻是真的平静，平静是他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活下来最大依靠。
寒气从风洺寒心底升起，化作一个冷笑。“谢谢。”不用去查什么了，心虚的人已经露出尾巴。
“二哥，到我这喝杯茶去吧。”
云彻的茶味道永远那么复杂，在深夜喝茶就更加有复杂些。
“刀坊主一向硬朗却突然与世长辞，真是让人，猜不透这命数的无常。”
“的确。”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放下一切。即使淡薄如刀坊主，也有他放不下的事吧？”
“我记得你说过你对秘密不感兴趣，因为太危险。”
“大哥闭关前说过要我们兄弟互相照应，所以我格外关心着。”
“这么说，你是要帮我？我要不要谢谢你？”风洺寒带着冷笑，虽说是兄弟，但雷璧卑鄙，云彻自私，阴凡是个和事老，没有谁可以帮自己，没成为对手便值得感谢。
这样拐弯抹角的话实在不自在，长夜漫漫静静入睡才是上策，茶是不能喝太多的，话也不必说太多。
风洺寒打算起身离开却被一个丑恶的东西冰封住，完全不能动弹——一大块胎记，表面粗糙不平，细密的纹路像久旱龟裂的土地，那几根黑黑的绒毛越发让人作呕。这种东西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落在那张令风洺寒梦魂牵绕的脸上便是天大的错误。
“我发誓永远为霁音宫效力不能离开，否则容貌禁毁，武功全失。”
白悦的话又溜进风洺寒的身体，质问他的心：“你真的能毫不犹豫地爱带着这胎记的女人吗？”
他扭过头，不敢看那张脸。
“云彻，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丑的丫鬟。”风洺寒提高音量以掩饰内心的恐惧。
这句话刺中了白悦，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退到一边。“风堂主恕罪。”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看她身世可怜就收留她了。其实如果没有那个胎记她一定是位大美女。”
她当然会是位大美女，风洺寒是最清楚事实的一个，不过他也是最不愿面对事实的一个。
他很快逃出静泊堂，但家中有个更加讨人厌的雷璞，竟然夜夜展现妖娆试图诱惑风洺寒，风洺寒只好继续逃去刀笛那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又遭到过来祭拜的雪家兄弟的白眼；中午与掌门雷璧同桌吃饭一身的不自在；晚上又是月圆之夜，有了魄煞剑这把镇魂健体宝剑的庇护疼痛减少了许多，风家不仅把自己养育成人，竟然还留下了一把宝剑帮助自己抵御那个奇怪的诅咒，简直是未雨绸缪，但是，风家的列祖列宗如果知道自己是灭门仇人的儿子会作何感想？不敢想，此时能晕死过去以逃避现实该多好。
没过几天雷瑜又来找他：“洺寒，你有许多天没回家过夜了吧？外面都起闲话了。”
“我这几天比较烦，想躲开雷璞清净一下。”
“冷夫人那边正愁没你的把柄呢，你不能乱来，不然功亏一篑，白娶了雷璞，白白辜负了桃姑娘。”
世上最不容易变质的就是问题，只要不去解决它就会一直存在，现在问题又被别人摆在面前，再不积极面对就是懦夫所为了。
“你真的不能一直把桃姑娘放在我那，也不时常照看着，倒是雪痕时常去看她，虽说桃姑娘一直避而不见但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那晚你们……”
“我会尽快娶了桃姐姐的。再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雪痕和雷璧并不是很投机，争取到咱们这边还是很有可能的。”
雷瑜口中的“咱们这边”恐怕和风洺寒已经不是一边了，即使恨徐夫人和雷璞也只会把矛头指向冷夫人等母子三人，而不是风洺寒的敌人——雷谦实。
“云彻和雪家兄弟走得也很近吧？”
“云彻与阴凡都是中立派，暂时不用太关心。”
“中立的人也很可怕。阴凡因为中立迟迟不能和你完婚，你不着急？”
雷瑜的脸有些绯红，明显不想与风洺寒讨论这个问题。
“瑜姐姐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家。”
御宇山庄是一张由婚姻与血缘连接成的大网，阴凡中立多年也没能逃脱，只有风流成性的云彻暂时躲过了婚姻。
风洺寒正盘算着如何哄雷璞开心却远远听到了她丝毫不可爱的吼叫：“哪里来的丑八怪！吓到了我的孩子！给我打死她！”
“夫人饶命，我是云堂主手下的丫鬟，给雪迹门主送红枣粥路过这里，不是有意冒犯的。”
“云彻会忍得下你这种丑八怪？继续打。”
“夫人，她的确是云彻的人，我见过。”风洺寒一脸温柔地笑着，轻轻揽住雷璞的腰。
“可是她吓到了我的孩子。”雷璞虽然故作温柔但还是有怒气冒出来。
“锦声，”风洺寒招呼那孩子看着自己，“不许哭了。”
风洺寒的语调依旧那么温柔，却使孩子因受到更大的惊吓而止住了哭声。
“好了夫人，孩子不哭了，饶了这个小丫鬟行吗？”
雷璞甩开风洺寒的手抱起孩子，强挤出微笑说：“都听相公的。”
“多谢风堂主。”白悦带着哭腔慌乱地捡起地上的面纱遮住自己的脸。她衣服上的血仿佛不仅来自她的身体，也来自风洺寒的心。
他偷偷咽下口水才挤出一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白悦刚要说谢却被雷璞的“等等”打了回去。
“从静泊堂到雪府根本不用经过这里，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我刚来到御宇，不认识路。”
“云彻一向谨慎，为什么让你送粥？雪府什么没有，为什么要云彻送粥，还是女人常喝的红枣粥！”
白悦被雷璞的连环问吓得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你应该去问云彻吧。”风洺寒的温柔摇摇欲坠，双眼闪烁着警示的光。雷璞只好带着人离开。
“我送你去雪府吧。”他拉起她的手，使她的脸泛起红晕，像温暖朦胧的夕阳般朦胧，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美丽的面庞，他伸手希望再碰触一下那如玉的脸。
但她的瑟缩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的眼睛恢复了犀利，霸道地忽略了她的微弱的反抗抓起她的手腕。
眼前是撒着金光的路，身后是衣带飘扬的她，他真希望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这样轻快地走下去，毕竟她的腕还是那么纤细柔软没有改变。
可惜终点就在那里，早晚会到。
“谢谢你。”
“不谢。”
“风堂主，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云堂主好吗？他会怪罪的。”
“没问题。”
白悦轻巧地转身走进雪府，像美丽的小鹿。
风洺寒望着她，想叫住她，问她好多问题。
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过来找他？
这一路上遭受了多少辛苦与白眼？
此时此刻有没有后悔爱上他？
他们真的会争杀不止吗？
她的红烧鱼可好吃一些了？
“风堂主？您还没走吗？”送粥出来的白悦打断了风洺寒的沉醉。
“哦？呵呵，我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这等着送你回去。”
白悦凝视风洺寒的眼睛，这让他十分不自在，转身走向静泊堂让白悦静静地在身后跟着。
“堂主，你人真好。让人很亲近。”
“哦？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你很像我的，我的丈夫。”
“是吗。”
“恩……你见过他吗？他是一个死士，叫阿瑾。”
“你说我像一个死士？”
“你们的眼睛和性格都很像，睿智，勇敢……”
“不用再对我夸你的丈夫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在初遇雪家兄弟时，你为什么取唐……”
风洺寒回头，打断了白悦想说的话。“很多为什么我不想说，你也没必要知道。”
白悦有些颤抖，默不作声，还好静泊堂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风洺寒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到客厅里。
“云堂主去了杏雨楼，今晚不会回来。”云彻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妓院的。
“没关系，我在这等他。”
“等一夜？”
“我不想看到你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天蒙蒙亮云彻便回到静泊堂，见到风洺寒倒也没有多惊讶。
“什么事这么着急找我。”
“那个白悦你是从哪弄来的？”
“在街上遇见见她可怜，人又聪明就带回来了。”
“你云彻是这么善良的人？”
云彻温暖地笑起来，和晨曦一样柔和，毫无愠意，倒是像在看其他人的趣事。
“今天就让她离开御宇。”风洺寒没有心情欣赏云彻的笑容。
“她闯祸了？”
“太聪明而且不安分的人早晚会闯祸。”
“想赶走一个聪明人不容易。”
“我叫你把她赶走！越远越好！”
“二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桃书白？帛晏坊的货物被胡家那些土匪抢了，你的义母徐夫人主张出兵剿匪遭到冷夫人反对，你的态度是什么？雪痕的事务全盘交给雷璧你管不管？掌门准刀琴守丧一年不用管理渠淼堂事务你怎么看？这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是不要来管我家的丫鬟了吧？”
“你也学起阴凡来说教我了？”
云彻事不关己般依旧温暖地笑着说：“我比他惜命。明争暗斗比刀剑无情更安全些，我怕极了战争。时间不早了二哥要在这里吃早饭吗，白悦做的红烧鱼很好吃。”
风洺寒怎么会有心情去吃红烧鱼，转头再次遇到白悦简直是一种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