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琅,你若再敢去见沈邵,信不信我让皇上杀了他?”得到莫琳琅进了军营见沈邵,赵子衿大怒,她匆匆而来时莫琳琅正闭目养神,姿态甚是安逸。
“信!”莫琳琅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她知道赵子衿是言出必行之人,如今杀一个沈邵,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冥顽不灵,莫杨呢?他又上哪儿鬼混去了?”赵子衿忙里得闲,偏偏一兄一妹都不让她省心。
“他去交代差事去了,你们不是要北上了吗?”莫琳琅解释道。
“什么意思?”赵子衿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讶异道。
“等大哥回来你问他吧,二姐,我真的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吧!”莫琳琅流血过多,伤口虽然在慢慢愈合,气色却没有恢复,此番出门又是步行,从御街到宋军南营也有好几里路,回来的时候她强撑着没有吭声,现在却真的什么话也不想多说,只想睡觉。
赵子衿终究是女人,见莫琳琅脸色惨白,也不忍心再折腾她,转身便出门找莫杨去了。
赵子衿还未出门口,莫琳琅便已陷入昏睡中,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便见莫杨正托着腮坐在床边发呆。
“大哥!”莫琳琅担心赵子衿为难莫杨,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醒了!”莫杨眉眼弯弯,笑的很是舒心。
“二姐没说什么?”莫琳琅心中诧异,问道。
“说了,她要带你去开封府,说去那里才能让你安定下来。”莫杨不屑的说道:“馨儿和于之城已经去了开封府,还要留下你,我不就成孤家寡人了。我可不答应!”
“她只是不愿我再见沈邵罢了。”想起那日赵子衿脸上的恨意,她心中一阵胆颤。
“其实,子衿心里是关心你的,况且这次你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莫杨心疼的摸了摸莫琳琅的头说道。
“大哥!”罪孽太重,她不敢奢望自己被原谅,二姐得知真相后也有两年多没有见过自己,她在秦王府前跪了三天三夜,只希望她的二姐能再见见自己,三天三夜的不吃不喝让她昏倒在地,是大哥莫杨将自己抱进了王府,她却始终没有露面,后来虽然有所转变,却总是不冷不热,但她却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只是她愈发不敢面对沈邵,不敢面对馨儿,害怕知道真相之后连那一点点的关心都要失去,她承受不起。
“别想太多,大哥永远都在你身边,咱们找到你大嫂之后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过安静的生活,从此那些旧事便再与咱们无关,你说好不好?”莫杨眼睛里露出难得的疲色,说道。
莫琳琅刚要说什么,一旁的莫杨却摇了摇手指:“不行,不是大哥不答应,而是你不能答应,沈邵是良人,却正因为他太好,你的心不会容许自己骗他一辈子,小琳,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份善良不会让你心安理得的去欺骗你心爱之人的。”
“不,大哥,我不善良,我一点都不善良,我很坏很坏,如果真要骗他一辈子就能留在他身边那就骗好了,反正我这么坏,不过是撒个谎而已,很容易的,真的,撒谎谁都会的,你也经常撒谎不是吗?”不知何时,莫琳琅的脸上已泪流满面,她挣扎着,试图说服莫杨,心里却知道,她只是想说服自己而已。
莫杨按住她的肩,心疼道:“小琳你这又是何必呢,明知自己做不到,何必强求?沈邵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沈叔叔于他何其重要?那是如师如父一般的人,若是他知道是你引宋军来杀了他,他如何抉择?到时万劫不复的不止是你一人,而是两个,你可明白?”
怎能不明白,从前就明白的道理,如今却要自欺欺人的强求一个解甲归田的幸福美景,是天不如人愿亦或是自作孽,莫琳琅似失了元神一般,再不做徒劳挣扎,只望着门外春光发愣。
“别想了,受拘束的日子你也过不了,过几日待你二姐一走,咱们便上路!”莫杨知道多说无益,便拍了拍她的头,起身出了门。
沈邵是沈贤从乱葬岗拾到的遗腹子,莫琳琅在姥山岛见到他们二人时她刚满五岁,只比她年长一岁的沈邵比八岁的莫杨都要乖巧懂事,那时莫家庄上下要教训自家顽儿时都是拿沈邵当榜样来说,有一次莫杨犯了事被阿爹训,当阿爹又说道沈邵的懂事时,莫杨却道,那是因为沈贤教的好。这让阿爹更是火冒三丈,但莫杨却说得对,沈贤是个好人,又文武双全,巢湖周围谁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就是这样的沈贤,却与自己的二娘在姥山岛上做出了苟且之事,莫琳琅还记得那****是与二娘一同来的姥山岛,随后她便拉着沈邵钻进水里捞银鱼,想晚饭吃一顿银鱼羹,半路却想起忘记带网兜了,沈邵说你去拿网兜,我先去试试水。莫琳琅一口答应了转身便往回跑,推门却见到二娘与大好人沈贤光溜溜的两具纠缠在一起,她那时已有十四岁,早在莫家庄的藏书中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当时为何自己没有惊叫起来,只是关上门走了出去,而脸上却已红通通的似巢湖傍晚的火烧云,心里从此种下了羞耻与恨意。
没过多久,赵光义来了,他让阿爹去开封府当官,被阿爹婉拒,闲聊中,赵光义说巢湖风光真好,阿爹便指着湖中的姥山岛说,那上面才是人间天堂云云,之后便说道了沈贤,莫琳琅偷听到沈贤与赵光义有些过节,于是心生一记,当赵光义再次来莫家庄的时候将其引上了姥山岛,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光义竟然痛下杀手,沈贤为了让来与自己幽会的二娘有时间逃走,被赵光义一刀毙命,二娘见沈贤身死,也提刀自尽,莫琳琅颤颤巍巍的跑回莫家庄,将此事与阿爹一说,阿爹一气之下要家法伺候,她不服,说她是为了替阿爹出气才这样做的,阿爹怒火冲天,连说教子无方便将她逐出了莫家庄。
莫琳琅蹲在莫家庄后门不敢走又不敢回,大娘让五弟鸿儿给她送吃的,她便拉住鸿儿问阿爹什么时候让自己回莫家庄。鸿儿却说阿爹正在见客,没时间管她,正说着,莫家庄内一阵嘈杂,然后便有身着铠甲的士兵跑了过来,她一慌,拉着鸿儿便躲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只见那队足足有千人之多,他们手持弓箭将莫家庄团团围住,片刻后便有将士模样的人喊了声:“放火!”随后那些弓箭便被点燃,齐齐往庄****去,不过瞬息之间,偌大的莫家庄便成一片火海。
变故只在一瞬间,莫琳琅惊得回不过神来,身边的鸿儿那时八岁,还不太知道害怕的年纪,见这么多人要烧他的家哪里愿意,一甩手便要冲出去救人,莫琳琅慌忙将他抱进怀里摁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或许是心里着急,鸿儿不停的挣扎,嘴里还叫着三姐,她此时已是失了举措,见他不顾死活的叫人,忙伸手将他的嘴紧紧捂住死命的往地上摁去。
莫家庄家大业大,庄内大院套小院,烧起来容易,要灭掉却不易,后门突然被撞开,随着一声婴儿啼哭,一股浓烟冒出,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手里拿块毛巾搭在怀里抱着的一个包袱上,那阵阵哭声便是从里面传出。
“张相有令,一个活口不留!”
一声冰冷的喝令声,附近持箭的士兵都张满了手中的弓。
“不要,吉儿!”一声凄厉的哭喊从门内传出,随后便见一个白色人影闪了出来:“不要伤害我的吉儿!”
然而箭已离弦,三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莫琳琅惊恐的压着鸿儿,瞪着已染成血色的双眼一动也不敢动,待到第二日清晨火光渐熄,庄前的军队才撤去,吉儿同嫂嫂却早已不见身影,而莫家庄只剩断壁残垣,其余皆化灰烬归于尘土了。
莫琳琅松开手掌叫鸿儿,却发现鸿儿已失了气息,原来她这一捂一压,鸿儿已窒息多时。
莫琳琅心头一片空白,只觉得报应来得太早,她让沈贤死于非命,转眼自己便家破人亡,顿时万念俱灰,就与鸿儿一起躺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她这样不吃不喝不动的躺了七天,外出的莫杨才匆匆赶到,他将奄奄一息的莫琳琅救了下来,带着她离开了巢湖来到了江宁府。
从那以后,莫琳琅不言不语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后来在外游学的二姐莫子衿带着馨儿找到了他们,她与莫杨一夜长谈,第二日便北上找赵光义,赵匡胤赐其赵姓,认赵光义为养父,从此效力宋朝,条件是灭南唐报家仇。
这几年,她放肆骄纵易怒,都不过是想要摆脱那一日里所有的梦魇,关于沈贤与二娘,关于鸿儿,她心里总有一场熊熊燃烧始终不灭的大火,如今沈邵是她的春雨,是她的冬雪,他的音容慢慢在浇灭这场火,让她渐渐忘记那些梦,她怎能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