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雨落屋檐
就这一会功夫,他已经走进了小亭中,发被打湿粘在面颊上,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却让人生不起任何亵渎之意。
我不自觉的掏出方巾递了出去,他低下头看着我手中的方巾,薄唇缓缓上扬,抬眼道:“谢谢。”伸手接过了我手中的方巾。
指尖轻触,他的手并不像我想象中的冰凉,而是带着炙热的温度,让我心神一颤。阵阵酥麻感在我的指尖蔓延,这是怎么了?我甚至感觉到了面颊有些烫。
“好巧。”我道。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薄唇抿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道:“不巧。”
“什么?”雨势越来越大,刚刚我竟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姑娘怎会一人在此。”他笑着道。
“叫我夭夭。”我抬起头扬眉道,“总是姑娘来姑娘去的不嫌麻烦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那种很淡很淡的琥珀色,与常人大有不同。
他轻声笑了出来,将视线投向远方。
“你是?”话准备出口,却又找不到好的措辞,一时间就卡在了那里。
而他好像知道了我要问什么,张口道:“我是胡人,林胡。”【1】
“难怪,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呢。”我笑着道,又怕他误会,又肯定道,“很漂亮。”我不曾见过胡人,但他这般说,想必胡人眼睛的色泽和我们大有不同吧。
“需要我谢谢你的夸奖吗?”他坐了下来,身后靠着柱子,唇边上扬的弧度,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好。
“当然不用。”我也笑着在一旁坐了下来。
之后是长久的沉寂,我向来是个停不住的主,看见没话了,我便道:“那天的干果好吃吗?”
他抬眼看了我的胸口,我一愣,有些心虚,那日后,我便把他的玉穿了绳子系在了脖子上,而他看的位置正好是玉佩垂挂的地方。
“很甜。”我一抬头,正好看到他含笑的模样。
“你喜欢就好。”我笑得甜甜的,从怀中,拿出方才新买的的干果,献宝似的递了过去,“那尝尝这个,是今日新买的,味道和那天很不一样哟。”
他微微一愣,低头看向我捧在手中的干果,伸出手,捏起一个,微微仰头,放入口中,整个动作是那般的自然而优雅。他的手很好看,洁白而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摆弄花草、抚琴弄萧。
“酸甜可口。”他道。
“那是自然,我也会做哟,而且要比这个还要好吃,不过上次做的都吃完了,等我下次做好的话,再给吃。”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有些愣,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能不能遇见都不知道。
他也没说话,只将头转向亭外,刹那间山水如画,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我一下子就看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悠扬的声线拉回现实。
“雨停了。”他抬手伸至亭外,不知道何时雨已经停了。
“夭夭,还想再次见到我吗?”他道。
夭夭这两个字,我早就听师兄说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晃神。
“我听墨嬴说,那****手中的灯笼是《无衣》,若我真的与姑娘有缘,必会再次相遇,告辞。”
他站起身,走出亭子,渐行渐远,我盯着他的背影,那种熟悉感愈发的明显。
“我见过你吗?”我朝着他大声喊道。
他停住脚步,微微侧身,唇边亦带上若有若无的弧度,道:“那日灯会,夭夭是忘了吗?”
灯会,绝对不止于此,我咬唇,我定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坐在回去的马车内,我显然没有刚出去时的兴致,掀起帘子,趴在床上,对着不远处马背上的白色身影唉声叹气。
“夭夭。”师兄终于忍不住了,也叹了声道,“点到为止。”
“师兄,我不想回去。一想到回去后就要学《礼》了,就浑身的不自在。”我道。
“夭夭,还记得那件楚服吗?”师兄道。
楚服?我疑惑的皱起了眉,突然想起那件被我遗忘了许久的事,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好呀,师兄,你笑我!”我窘迫的坐回车厢内。多久前的事了,师兄还记得。
“夭夭学了《礼》,这种错误就不会再犯了。”师兄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我不听!我不听!”我捂着耳朵大叫着。
“再说,我们夭夭这般聪慧,定能很快掌握要领。”
“谁说的,才不要呢,学得快,也就要学得多,我就不,哼。”我不讲理道。
“好,是师兄说错了。”
“你说错什么了。”
我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一把抓住宝儿的缰绳,蛮横道:“我怎么不聪慧了!”
师兄哑然,突然笑了出来,一把将我捞上马。不知所措的我因双脚离地,吓得立刻抱紧了师兄。
师兄轻轻用手拍打我的背,口中道:“没事,没事。”
“真……真的?”我道。因为害怕,浑身都在抖。
“夭夭不信我?”师兄道。
我咬牙,撞着胆子,学着师兄那般分开腿,跨坐在马背上。
“来,抓住缰绳,放松身体,尽量靠在我身上。”师兄在我身后道。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只得听从师兄的话,毕竟我现在身家性命全在师兄一人身上,要是不小心从马上掉下去,我可不成废人了。
我刚刚摆好姿势,就听身后传来声大喝。
“驾!”
“啊!”宝儿狂奔起来,吓的我立刻闭上了双眼,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进师兄的怀里,惨叫出声。
“夭夭,把眼睛睁开。”师兄的话从上方传来。
我犹豫了下,缓缓睁开了双眼,又立刻吓的闭上。
“师兄,我怕。”我喃喃道。眼角不自觉溢出了泪水。
“夭夭,你不是说过要做这草原上的女子吗?”师兄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是个风景如画的夏日,我和师兄上山采药,我闲着无聊,看着山下苍翠的草地,道:“我日后定要做这草原上无忧无虑的女子。”
“既然如此,你就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这片草原。”师兄的话从耳边传来,我似乎受到了感染般,徐徐睁开了双眼,瞬间我被眼前的美景给震撼了。
徐徐的清风吹拂在我面颊上,成群的马儿正肆意的奔跑,放眼望去苍翠一片,不远处还有着些许牛羊正低着头吃着草,天空亦是如一汪碧玉般,偶尔还有着我不认识的鸟儿飞过。
“师兄这是哪?”我激动道。
“这是楚国的边境。”师兄和颜道。
“什么?楚国?”我诧异的回头看着师兄,接着道,“楚国不是在南边吗?”
“呵呵。”师兄轻声笑了出来,道,“从咸阳城出来,我们就是一直向南的。”
“什么?”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师兄,飞云观分明是在北边,师兄这是?
“难得出来,夭夭不是想玩吗?”师兄笑道。
我愣愣的看着师兄,盯着他含笑的眸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师兄万岁!”想不到一向对师父惟命是从的师兄竟然也会如此。
“万岁?”师兄笑着摇头,道,“生死自由天命,怎能凭人为而改变。”
“师兄,何必这么认真呢。”我撒娇道。随即伸开手臂,尽情的享受扑面而来的清风。
“若真可万岁,夭夭可愿陪我一起。”师兄的声音随风消逝。
“什么?!”我大声的叫道,这马速越来越快,倒让人耳朵背了起来。
“我说!”师兄勒紧缰绳放慢宝儿的步伐,道,“夭夭喜欢骑马吗?”
“喜欢。”我笑着道。
“那,夭夭可知,这骑术,便是《礼》中的一种。”师兄亦笑道,“《礼》有六……”
“打住打住!”我急忙伸手制止师兄的长篇大论,可怜兮兮的看着师兄道,“师兄~你就别说了。”
“好,我不说。”他笑道。看得出来,师兄今日很是开心。
“师兄,你别想诳我学《礼》,我虽然喜欢骑马,但又不是非要会骑才能骑呀,你看我这也不是骑的好好的。”我道。
“你呀。”师兄笑着摇头,满脸无奈。
从马背上下来,我和师兄来到间小馆,点了几道小菜,就坐在一张案几前,等待着来人给我们送上来。
门外似乎传来了打斗声,我好奇伸长脖子看了过去,却被师兄按住,道:“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这种热闹不要去凑。”
我奥了声,便趴回了案几上,一脸无聊的拿着筷子捣着桌子。
外面闹腾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我转过朝门口望去,这回师兄不会再说我吧,接着我就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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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是北语“人”的意思。战国时代,北方游牧民族统称“胡”,其中主要为“林胡”和“楼烦”。林胡,又称林人、儋林,为林中胡人之简称,生活于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