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神礼可以不行,但是晚上的迎客宴却不得不去。
众人围坐在漆黑的夜空下,嫩绿的青草搔着脚踝。族人们一一上前向巫空敬酒,她倒也来者不拒,连喝了好几杯,脸颊泛红却没醉。
我站在人群之后,轻抿一口杯中的清酒,不敢多喝。这是“醉桃花”,用谷内桃花酿成,比普通的酒烈上好几倍,不可牛饮。而桌上这水灵灵的桃则是用这“醉桃花”浇灌而成,人称“醉桃”,常人吃上一颗就会醉。可巫空吃了醉桃,喝了好几杯桃花醉却只是微醺。我不知是该称赞她酒量极好,还是该用陈年老酒换了她手上新酿的清酒,让她好好醉一场。都说酒后吐真言、露本性,我真想看看她巫空的本性。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下意识地看向他们。众人让开了一条路,巫空仍穿着白天那套彩衣,手捧桃花灯,踏着莲花小碎步朝我走来。她身后的篝火照耀着她,让她如同火中走出的凤凰——光彩照人、与众不同。
“送给你的。”桃花灯把巫空的脸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她还是笑得那么纯良无害,可我却不寒而栗。
“你很讨厌我吗?”巫空见我不说话,也不接过这代表友好的灯,问。
“不是。”我回答她。这是实话,我不讨厌她,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呢?”她眸子里的是不解,可我却看到她温顺的外表下的那颗狼子野心——她在命令我“收下!”。
“你看看天上的月亮。”我说。
大家都望向空中高挂的那一轮圆月,有一个老者喊起来:“哇!多么圆润、多么皎洁的月亮啊!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如此圆满的月。”
“这是神意吗?巫空来了,这月亮也大放光彩!”一个青年人感叹。
“难不成巫空是神派来助我巫灵一族万世不衰的吗?”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哗”的一声,众人朝月亮跪拜,大呼:“谢神佑我巫灵万世不衰!”
我一挥衣袖,大喊:“你们都说这月儿照亮我巫灵族,可为何我却不见它照亮了我巫灵族人的心呢?”
“皎月无暇,大劫将至!你们还没看穿吗?”我张开双手质问他们。
达措跳出来反驳我:“这月亮照不亮的是你的心!命中有劫数的也是你!就算你是灵女又如何?个人的劫数怎可强加于我巫灵一族身上?”
我命中有劫数?对,前任族长驾鹤西去前就预言我此生有一大劫。可是我的劫数似乎从我一出生起就明了吧!我的劫数不就是灵女这个身份和族人的不信任吗?
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族长苍老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灵女无礼,即是我巫灵一族无礼;神为此蒙羞,族人以此为耻。罚,灵女禁闭于灵阁之上,三日不得出。”
我没有去争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争了也是徒劳。
灵阁之上,我看着错落有致的巫灵族竹屋。族人们为迎接巫空的到来都在门前挂上了七盏彩灯,这灯是要点七天的。除了祭神还没见过有什么时候族人如此隆重过。
当我望着那些彩灯出神的时候,手鼓的声音在草坪上响起。我应声望去,九十九盏灯围成的圈中,巫空正在翩翩起舞。那轻快的调子仿佛是为她的舞步而生,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也许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舞姿吧。
微风吹起我垂下的长发,我伸手去抓这游走于空中的气息,却什么都没握到。
失落的我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又张开五指拈了一瓣风吹来的桃花,轻轻放进这圈里。我用指尖在这桃花瓣上细刻出一个“巫”字,凝视良久,我张开手掌摧毁了它。与此同时,那圈也不复存在。桃花末随风飘去,飘向正在舞蹈的巫空。
我迅速收回手,右手背朝胸前慢慢往下推移,手腕灵巧地转动,手心朝上,手指微微向掌心靠拢,仿佛在抓着什么。下一秒,我甩掌而出,五指并拢伸直直戳巫空。随即我的手指上下跳动着,手臂慢慢向上举。一收手,蜷成拳置于胸前,窗户也随掌风关上。
我长舒一口气,从床下摸出一坛四十年的醉桃花。揭开坛盖,这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溢满了酒香。往里一看,这酒仍如新酿成时那般清冽。
四十年醉桃花,一醉睡十年。
我一饮而下,只是想让自己好好睡个觉。我自知从小泡在这醉桃花中长大的我是睡不了那么久的,但保我一夜无梦不醒,倒也是绰绰有余。
平躺在床榻上,我什么都不去想,渐渐的眼睑开始沉下来盖住了瞳孔,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最后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和一伙人仓促紊乱的步伐后,我完全没了五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