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抬起眼皮,用他三分醉意、七分犀利的眼睛扫向神态略显狼狈的凌云兄妹,一字一顿地说:“摄政王虽然强,可你也不是毫无胜算!”
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军们都骚动起来了——并不是因为他这截然不同的结论,而是因为他这话恐怕又要碰上狼王的钉子了!任谁都瞧得出来,狼王没有帮他们的意思,询问陈默的意见,只是想要他们知难而退,谁能想得到陈默竟逆王意而行,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自古伴君如伴虎,你怎能不察言观色?诶,想必是八十几杯酒把你灌糊涂了!”有将军心中替陈默不值。
然而,陈默的话对凌云、灼云起了莫大的鼓舞作用,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光明,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此话怎讲?难道将军已经有了取胜的办法?”凌云难掩心中的激动,最后几个字吐出时,声音是颤抖的,眼中充满期待之色。
陈默打了个嗝,一手捂着嘴巴,缓缓说道:“摄政王杀害先帝是在五十年前,这五十年来他做的事应该就是将雾月国的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进而架空你的势力。”
凌云连连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在雾月国虽然享有太子的名分,但国中大小事务并没有一件是经过我手的!上次出国调查先帝之死,我们也是经过许久的商议才得到他允许的!”
陈默不快不慢的语调继续说:“但是,你换个角度想想,他这么做,不正说明他十分忌惮你吗?以至于他不敢马上夺权,而是紧锣密鼓地筹划五十年。就因为雾月国中尚有支持你的势力存在!”
凌云低头想想,觉得他的话确实有道理,自己以前不曾想过。支持自己的势力确实是存在的,比如雾月禁卫月十五等等,他们是愿意帮助自己的。
“那我该怎么办?”说这句话时,凌云眼中多了几分自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默说出这句话后,不再说了,只盯着桌上的酒杯。
凌云细细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猛然,他醒悟了,失声说道:“刺杀!”
陈默对他淡淡笑了一下,似乎在说:你还不算笨!
“摄政王一死,雾月国群龙无首,这时,你就是最适合的狐帝人选!只需召集效忠于你的势力,你便是下一任的狐帝!而且只要刺客刺杀成功,夺回帝位将不费吹灰之力!”
陈默的话再次令凌云激动起来,但激动过后,凌云的神色迅速暗淡下来,喃喃说道:“刺客?上哪里找这样的刺客?摄政王叔父的修为高深莫测……”
灼云轻轻拉了拉凌云的袖子,轻声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我们可以豢养一批死士……”
这时,狼王重重拍了拍膝盖,不厌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当狼王宫是议论你们国事的地方吗!没事就离开吧!”
凌云刚看到一点希望,不想这次拜访就这样结束,再次请求说道:“狼王!经过陈将军的提醒,我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计划!还请狼王略施援手,助我一臂之力!”
狼王扭头看了那个左首第一位将军一眼,说道:“海智将军,你说该不该帮?”狼王似乎对海智大将十分信任。
而海智,瞧了正对面醉意阑珊的陈默一眼,忽地笑道:“既然陈将军都这么说了,若不出兵,岂不让人觉得狼兵胆小怕事?可一旦出兵,兴师动众,却又容易让远近邻里误会。这样吧,折衷一下,我们派兵,但只派这个数——”
海智伸出一根食指。
凌云惊喜地说道:“一万?”
海智摇摇头。
凌云想想,也觉得不对,虽然一万兵马对地大物博的雾月国来说不算多,但对偏居一隅的小国来说可能就是他们的全部兵力了。
“那是一千?”凌云继续猜。
但海智吐出了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数字:“一个!”海智说道:“我们只派一个人!”
说完,海智得意地看了看斜躺在王座上的狼王,后者的眼睛笑眯眯的,对他的提议十分满意。
凌云和灼云的脸色僵住了,好像凛冬里的一点烛光被他们生生掐灭了——这种神色正是狼王想看的,现在狼王的兴趣就是欣赏他们的痛苦。
狼王忽地桀桀笑起来,问道:“我只派一个人!你们谁愿意去吗?啊?哈哈哈!”
灼云低声说道:“王兄,我们走吧。”
凌云点点头,他也无法忍受狼王这等轻辱。
然而,狼王桀桀怪笑还没结束,忽地戛然而止了。因为宫殿中有人举起手了。
是陈默。
凌云二人同时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你要去帮他们?”狼王眼中透出两道凛冽寒光,像两把刀子要将陈默刺穿。
陈默的面容更红了,红中带紫,让在场的众人觉得他已经烂醉了,然而他没有。他缓缓站起来,微微晃着身体,向狼王鞠躬,说道:“臣,愿意助雾月太子一臂之力!”
在接下来的三个呼吸之间,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现任的狼王是极端自我的人,只要让他感到一丝丝的不快都有可能找来灭顶之灾!曾经在一次宴会上,一位将军喝得酩酊大醉,散宴时,把腹中秽物吐在崭新的毛毯上,结果触怒了狼王,不仅被打了一百军棍,还被革去了职位,贬为平民。从那以后,众人都知道狼王不似表面那般温顺,因此事事顺着他,不敢违逆。如今陈默公然顶撞,怎会有好下场?
在众人的紧张中,狼王开口了,却是:
“去吧!我不拦你!一个亡国之君加上一个败军之将,能有什么作为?”
狼王的脸别向他处,右手不耐烦地甩了甩,要陈默以及凌云兄妹二人出去。
明月城一间简陋的客房里。
陈默用鹰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所处的客栈以及前方的街道,确认没人跟踪后,把房门合上,转身面对着凌云、灼云二人。
“凌云太子,你实话告诉我,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援兵吗?”陈默迫不及待问出了之前一直没问的话。
凌云、灼云微微一愣,相互看一眼后,凌云说道:“有。”
“有多少?”
凌云苦笑着说道:“哈,哪里能有多少!就一个,还是云妹的师傅。”
灼云说道:“你也不用气馁,我师父虽然只是一个人,却胜过千军万马呢!”
“哦?”陈默酡红的脸颊焕发出了光彩,“不知你的师尊是何方高人?”
灼云轻笑一声,疲惫的脸上散发出迷人的色彩,说道:“我师父一向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不过他的修为已达圣人境。有他相助,胜过千军万马了!”
凌云手上若只有陈默一个援兵,那么此去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一场苦战。既然有了金身圣人相助,陈默心中一块石头落下,笑道:“没错,有这样的人物相助,此行又增几分胜算!”
随即,陈默又恳切地看着凌云,说道:“凌云太子,等把摄政王驱逐下台之后,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凌云心里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陈默既肯相助,那他也必有所求。
“何事?将军请说!”
陈默顿了顿,说道:“此事不便现在说出来。待你的事成功之后,我会详细说明。不过你大可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凌云也慨然说道:“好!只要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二天,凌云、灼云二人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便离开了喧嚣的明月国,继续踏上寻找援兵的漫漫长路。
半天后,凌云兄妹所化的青白两色云光已离开明月国一千余里地,来到一片苍苍莽莽的山林上空。
这片苍莽山林起伏不定,沟壑纵横,就好像一张被揉皱的一团绿纸铺展在地面上,没有丝毫山林的美感,只有四面八方涌来的逼仄感以及发自心中的不安感。
一青一白两色云光降在这片山林中,云气散去,现出凌云、灼云二人。
凌云一见周围的山形地貌,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说道:“云妹,此地煞气极重,不宜久留,越早离开越好!”
灼云坐在一棵矮松树下,从自己的粉红色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灰白色油纸,听见凌云的话,便笑着说:“煞气重又能怎样?我们只是两个过客,这里的好与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王兄这是瞎操心!”
油纸被打开,里面是几块香气四溢的饼干。灼云递一块给凌云,自己也吃了一块。
这饼干是她离开明月城时买的。他两人虽是登仙之辈,可以辟谷,长时间不餐不饮。但连日奔波,对体能消耗极大,但也因为他们是地仙之躯,肠胃吸收能力极强,不需要和凡人一样暴饮暴食,像现在这样,一块饼干就够了。
灼云拍拍手,搓去手掌上的饼干粉末,对凌云说道:“王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搬救兵?”
凌云遥望着远方天与山的交界处,似乎要将层层山峦望穿一般,带着无奈的声音说道:“还能去哪里?只能去我们都去过的地方了!”
听到这里,灼云的美目上闪过一丝怒气,骂道:“老不死的摄政王雪鹰!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原来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现在想想,这五十年来,我们呆在雾月国其实就是被他软禁了!只不过软禁的地方从房间变成了国都,使我们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老不死的称帝以后,那些依附雾月国的小国纷纷向他尽忠,搞得我们这么孤立无援!只能四处流浪,受尽白眼!”
凌云安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悲观!正如陈默所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依照他的计划,夺回帝位还是有希望的!”
“这可未必啊!”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话声!紧接着,一个身穿披挂的黑色身影如磐石般急坠而下,轰然一声,激起一人多高的尘雾。
凌云看着尘雾中的人影,惊愕说道:“海智!你来这里做什么?”
海智嘿嘿一笑,和在狼王宫时一样,没给他们好脸色。他指着凌云、灼云二人,用冰冷的声音说:“找你们!”
凌云二人都看出了海智眼中的恶意,各自凝神戒备。灼云还是问道:“找我们做什么?”
海智指着凌云,说道:“拿回两样东西:你的命以及你的妹子!你的命是雾月帝的,你的妹子是我们狼王的!怎么看,杀你都比帮你划算!”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明月国中一处别致的小院内,陈默侧躺在书斋的长椅上,一面品饮芬芳四溢的香茗,一面闭目养神,舒解昨日醉酒后的不适。
这时,一个家奴来到书斋前,躬身恭谨地说道:“启禀老爷。”
陈默微微睁开眼,看到映在纸窗上弯曲的身影,淡淡说道:“什么事?”
家奴依旧躬着身子,说道:“消息来报,大将海智今早出城,所去方向与雾月国太子二人大致相同。”
“嗯?”陈默微闭的眼睛睁开了,眼中没有迷蒙的醉意,只有深沉。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陈默喃喃说着,走到书架边,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运使真气一抛,白纸准确无误地从门缝飞了出去。
家奴接过纸,看也不看,迅速塞进袖子里。
“你立刻追上凌云二人,把这张纸交给他们。”陈默又到长椅上躺下。
“是。”家奴应一声,倒退着离开了书斋,这时,他的身子依然是躬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