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大街小巷飘着粽叶香。
一室艳丽,方洛书身着红色长裙,肩披绣凤霞帔,端坐于铜镜前,由瓶儿将其一头乌黑秀发绾起,缀上双鸾点翠金步摇。侍女们进进出出,于各处挂起红灯彩巾。
只是这场面有多热闹,镜中人的眼神就有多寂寥。
“夫人!夫人!”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凤舆已在府门前停好,吉时快到了。”
风吹得窗边红帘扬起,须臾,又缓缓荡下。
方洛书于镜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
说罢,轻轻地闭了闭眼。
那****于宿醉中醒来,已然安躺于自己的床榻上,衣服也换了。什么都没问,不必问,也不想问。
那一腔悲欢便葬在那个绮丽的梦里好了。
再睁眼时,见方韶立于身后,接过瓶儿手中眉笔,笑道:“我来。”
于是她身子转了转,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笔尖在眉上轻轻拂过。
“爹呢?”她问。
“休息呢。”他答。
“好好照顾他。”她道。
“放心。”他笑。
待她苍白的脸生动起来,铜镜里那佳人黛眉粉颊,一如从前生动的她,方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工不错的锦袋,塞给她。
“什么?”
“世暖说,这是她的平安符,她不方便过来,要我带给你。”
她举起那精致的袋子细细打量。
忽忆起那日庙会上,他的那句,“世事变化无常”。不由得苦笑起来,从前她能帮徐世暖逃离皇宫,可如今谁又能帮她?
“替我谢谢她。”
门前悬着菖蒲与艾草,满屋子药香。
方韶挪开一步,背对她蹲了下来,道:“我背你出府。”
路旁开了大片大片的合欢,叶纤细似羽,绿荫如伞,粉花成簇,秀美绝伦。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
方洛书由他背着,长长的裙裾被瓶儿捏在手里,路过正屋,便从他背上挣脱下来,远远的,跪在屋前磕了三个头。
父亲戎马一生,血赤肝胆,笑骂由人,生杀由断,却在这短短数日里,似一下老了十岁。
重新趴在方韶背上,一步一步向着大门走过去,她始终面带微笑,就好似一个真正出嫁的女子,而不是作为人质,被送入那危机四伏的牢笼。
可她笑啊笑啊,忽地感觉方韶肩膀微微颤抖,手背上凉凉的,一滴,又一滴。
可能,是树上落的水珠儿吧。
门外凤舆已等候多时,镶金缀玉,极尽华贵。
方洛书坐稳,抬眼看见瓶儿撅着嘴,眼圈红红的,不禁笑道:“你若舍不得跟我走,就留下来好了。”
一听这话,瓶儿嘴巴撅得更高了:“小姐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有一点点舍不得罢了,瓶儿是小姐的人,小姐去哪儿瓶儿就去哪儿。”
凤舆起,方洛书抓着扶手稳了稳身子,扭头看方韶,笑如山明水秀:“我走了啊,回去吧。”
可要收回视线时,不经意地瞥见了门内那斑斑白发的人,殷殷的眼神。他站得很远,身上披着袍子,背有些驼。
于是心底猛泛起一股酸楚,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凤舆行过府门后,晕开了脸上的胭脂。
天有些阴,空气湿漉漉的,一如人心。
入宫。
宣册。
授册。
六拜三跪三叩礼。
礼成。
至此,方洛书真正成了这昭阳殿的主人——位比三公的崇德夫人。
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
夜幕高举,宫内处处点着灯,闪烁成一片星海。戌时初,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很细,很绵,像彼时空中飘着的柳絮。
她静静地坐在昭阳殿内,红烛烛光摇曳,映得眼中似缀了一轮明月。宫女们手里端着鲜果与佳酿,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亥时二刻,仍不见殿中有任何动静,瓶儿沉不住气了。
“小姐,都这么晚了,陛下怎的还不来?”
方洛书瞅了瞅她那一脸幽怨,笑道:“你怎么整日跟个小怨妇似的?他当然不会来,他来了,我岂不白入宫了?”
瓶儿一脸迷糊:“您说什么呀?我不懂,我只知道,陛下若第一夜都不来,明儿个肯定要有人说您的闲话了!”
方洛书淡淡地笑了笑,懒得跟她继续解释,自顾自拿了缀葡萄吃起来。
“夫人——”
她闻声抬头,就见一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行了一礼,正是白天那个。
“是你?”
那小太监一愣:“是、是啊,夫人,我是您昭阳殿里的人呀。”
“你叫什么?”
“奴才阿舟,见过夫人。”
方洛书点点头,送了颗葡萄入口:“有什么事吗?”
那阿舟似才想起正事儿,一拍脑袋,道:“哦对,太极殿那边啊,出事啦,好像是跟南境有关系,陛下正跟大臣们商议呢!”
方洛书又点点头:“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您让我打探陛下去处的么?”
她睁大眼睛:“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打探这种事儿了?”
只见一旁瓶儿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磕磕巴巴道:“是、是我让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