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来的时候,我正在吃午饭。
老远就听见玲珑那清脆的笑声,我连忙扔了筷子迎出去:“玲珑姐姐,离非倒也罢了,你这段日子怎么也不来看我,可想死我了!”。
玲珑一阵风儿似的闯进来,拉住我的手笑道:“你瞧我,这阵子真是晕了头,居然把妹妹的芳诞都忘了!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东西,给你赔不是!”。
我欣喜道:“是什么?好姐姐,快给我瞧瞧!”。
玲珑却卖了个关子,笑道:“我一早上忙得都没吃东西,快饿死了,你这儿可有吃的吗?先让我吃饱了再说!”。
“有有有,你且坐着。木棉,连翘,快把爹爹买的盘龙斋的水晶糕拿来,再去厨房拿些新鲜桂花蒸,告诉厨房,今儿玲珑来了,叫他们照玲珑往常的口味再多加两个菜!”。
木棉和连翘两个丫鬟忙不迭地应着出去了,我拉着玲珑坐在绣墩旁,拉起她的手,又拿手指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嗔笑道:“你这死丫头,这几个月总不来看我,闷死我了。”
玲珑笑道:“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可忙死了,师父带着离非师兄去游山玩水,不带我也就罢了,临行前还交代我一堆功课,我天天忙着看书呢。”。
“还是看你那些术法、咒语的书么?”。
“可不是,头都大了!师父因为我沉迷于药草与占卜之术,要我恶补术法和咒语呢。”玲珑苦着一张脸,吐了吐舌头。
我微微笑了笑,寂寞地叹了口气:“其实玲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每天这么兴冲冲地来来去去,有很多事可以做,做功课、和离非拌嘴、和师父怄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将来注定要成为这个国度的守护者,你的生命,是那样充满希望!你活得多么潇洒自在!可我……我只不过是个困守一隅的病秧子罢了。”。
“嗐!你瞎说什么呐!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玲珑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样东西,“就知道你爱看书,这不,又给你带了本……”。
她一看,忙不迭地收回去,嚷嚷着:“哎呀哎呀,带错了带错了!不是这本书!”
我早已瞧见了“神异志”三个字,伸手便去夺,一面笑道:“‘神异志’是什么好书,值得你这样藏着掖着的?”。
玲珑扭扭捏捏地笑道:“我本来想给你从知世阁带本书解解闷的,可是带错了嘛,好妹妹,我明儿重新给你多带几本书,这书给你不得。”
我笑道:“好姐姐,咱们这样好的关系,什么书你能看,我就不行?”
我见她还不应,又撒娇撒痴道,“好姐姐,你瞧我这样子,哪儿也去不了,整日闷得慌,你就把这本书给我解解闷嘛!你一下子就几个月不来看我,我这病一闷,就更重啦!”
玲珑笑道:“那好,你起个誓,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不然你就众叛亲离,和爱人永不能相守。”
我撅嘴笑道:“好姐姐,这样的毒誓我可起不得,爱人倒罢了,我还不知道那个他在哪里呢,可是众叛亲离,哪一日姐姐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姐姐你呀!”。
“瞧你这小油嘴儿!”玲珑伸手在我脸上一刮,怜爱地笑道:“事关重大,要不是看在你这小妮子和我一同长大,算是青梅青梅,又常年卧病,关在这儿,好可怜见的,我也不告诉你这样大的一件事!”
于是玲珑便细细将自己如何趁师父与师兄远游,偷偷上了知世阁的顶楼翻阅禁书,如何发现师父与师兄瞒着众人,去了血族覆灭的苍土之南,全都告诉了我。
我瞪大眼睛:“你说,神隐祭司为什么要撒谎呢?我爹爹和我说,神隐祭司和他说,自己是去东都水国找育沛。连爹爹这样的知交好友,神隐祭司都没有说实话,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而且,祭司大人为何独独选中了离非呢?你和离非,不都是他的入室弟子吗?”
“师父精通药草、占卜、术法、咒语四门,他虽法力高深,可是身体却已经不允许他再随意施法用咒了,离非师兄天资过人,这些年在术法、咒语上修为精进,而我耽于研究药草与占卜,在术法、咒语上比不上离非师兄,师父选他而不选我,也在情理之中。”
玲珑顿了一顿:“溪儿,师父对我们说谎,说是去寻求育沛这种珍奇之物帮助复原身体,一定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可是我心里真是担心极了,他去了苍土之南,一定是和血族有关,不论他具体为了什么去,在那里都一定会施法用咒,损耗心力……怕只怕……你没有天天和师父相处,你不知道,他的身体衰朽得多么恐怖!我怕师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放不下心,我想去苍土之南看看。虽然……虽然如果让师父知道我去禁地,他一定会狠狠责罚我的。”
“好,我和你一起去!”
玲珑惊道:“你疯了!你被禁止踏出这院子一步,你不知道么?!而且苍土之南是禁地,擅闯者杀无赦,倘若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而且,那里可是血族葬身之地,必定聚集了无数冤魂,你这弱不禁风、常年疾病缠身的身子,只怕还没见到正儿八经的鬼魂,就先被那里的邪气灭了!”
“玲珑,你听我说,我这十几年来,全仰仗祭司大人定期为我压制诅咒,才苟延残喘至今。但我近些时,身子越来越差,时常噩梦缠身,祭司大人还不知何时归来,我这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他回来。正如你说的,神隐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无人为我续命,我也不可能活着,所以,倒不如我和你一道,去找找祭司大人。”
“可是,你是不能踏出这里一步的呀!”
“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而已,顶多就是让我生病罢了,我不信它能左右我的命运。”
玲珑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并未多说,只道:“好!反正你在这里等死,不如闯一闯!”
后来我们才知道,因为我年轻,所以敢对父亲与神隐大人都讳莫如深、十分忌惮的诅咒不屑一顾。
玲珑因为年轻,所以才没有极力阻止我逃出这小小院落。
那时的我们太年轻气盛,天也不怕,地也不怕,所以哪里都敢闯,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从我踏出这小小院子的第一步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喀拉拉”地转动,朝着万劫不复的方向。
玲珑意味深长地冲我笑道:“那么,你要怎么逃出这里呢?你父亲是兵马大元帅,你随便怎么逃,他都可以把你抓回来。”
我亦笑道:“这不是有你这位玻璃心肝、玲珑剔透的智多星在嘛!我瞧你早就有了主意!”
玲珑“嘻嘻”一笑:“你求我呀,我这心肠又软,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我连忙作了三个揖,拽着玲珑的袖子道:“好姐姐,就知道你对妹妹最好啦!”
玲珑拿手刮一刮我的脸,笑道:“哎哟哟,最怕你这抹了蜜似的小嘴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斩钉截铁地道:“越快越好,最好现在!”。
玲珑惊讶道:“你这丫头,还是这急性子,想到什么立刻就要做,一下也缓不得!”
我笑道:“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带两件衣裳,一点银子,立马就可以走。”
“好!”
玲珑说罢,转身双手合在胸前,结了个印,口中念念有词,手法变换几次,朝着闺房中央一指,顷刻间,地上便凭空生出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朝我俩笑了笑,脆生生地道:“二位姐姐,小女名叫龙溪,是兵马大元帅龙礼的女儿,请两位姐姐安心启程,这儿有溪儿为两位姐姐照应。”
我朝玲珑笑道:“好姐姐,你果然聪明!竟用术法结出了我的幻象,这下,咱俩来个‘金蝉脱壳’,溜得神不知鬼不觉!”
玲珑笑道:“这小妞儿可以替咱们抵挡一阵子,不过我术法修为有限,她恐怕十天半月就消失了,但是也没什么要紧的,十天半月之后,咱们早已在千里之外,到那时候,你爹爹要找我们,估计也很难。现在,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你这么个大活人带出你家这深宅大院。”
我笑道:“这也容易,待会儿连翘和木棉两个丫头回来,你施个法,把她俩弄睡着,再结个幻象,把我变成侍女连翘的模样儿,我和姐姐你一道出门。”
连翘他们回来之后,玲珑依我所说施法,把连翘和木棉弄睡着。
然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和细软,换上连翘的衣裳,扮成连翘的模样,跟在玲珑身后,神色尽量保持平常,还和玲珑说说笑笑,一路行来:“玲珑姑娘,得空一定要多来看看我家小姐呀,她特别看重与姑娘的金兰之情!”
到了大门口,看守的小厮与嬷嬷冲我笑道:“连翘姑娘,又要出门儿替小姐买东西呀?”
我愣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我因为常年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后院儿,并不曾出门,更不认识这看门的仆妇与小厮,可是连翘常常进出,一定和他们很熟,一时间我倒不知怎么称呼他们,很是尴尬。
玲珑忙笑道:“你家姑娘让连翘姑娘送送我,顺道去城隍庙的净莲斋买些胭脂水粉。”
我笑着点头附和,他们也没有怀疑,毕竟,谁会想到这个和连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会是他们家小姐,会准备着离家出逃呢?
于是我们很顺利地溜出了门。
街上的一切我都只是从书里见过,或者是玲珑他们给我讲过,从未亲眼看见过,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新鲜有趣,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快乐得简直要唱歌。
等离开我家府邸一段距离,到了皇宫城墙之下,玲珑便拽着我到了一个僻静角落,解除了幻象,给我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她握握我的手,笑道:“我不便带你进皇宫,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回知世阁拿点必要的东西,去去就来,半个时辰就到,你可千万别走开,哪儿也别去!”
我连连答应,玲珑便消失在宫墙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