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颖看着弯腰捡菜的苏磊,听着苏磊说“人生都是自己选择。回去吧,林颖,我已经老了”,泪水又流了下了。她忍着悲伤说道:“苏磊,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人必须把自己看的高贵。可是,你在做什么?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也是有理想的吗?你的理想你还记得吗?你的理想是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做中国最好的作家,你的梦想是诺贝尔文学奖。你还记得吗?当初你目空一切,藐视一切,只为你的理想付出一生的志愿呢?”
苏磊愣住了。那个理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了。轻狂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迎接自己的就是现实,一成不变的现实。他笑了,嘲笑自己,说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追求什么理想?林颖,我说我已经老了,那是自己安慰自己。”他拿起了扫把,扫干净了地,回到屋里坐下。
林颖没有离开,跟着苏磊进了屋里,坐在苏磊的对面,只是看着苏磊。
苏磊沉思着,然后开始说:“林颖,你还年轻,还有很漫长的人生。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看我,我真的没有心劲了,没有精神了。我这一辈子,最值得安慰就是苏云苏宇两个孩子。这些年,我必须承认自己的平凡。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刚到春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凡。凭着我的认真和才华,我一定能够成为好的老师,好的作家。那是我的自信。我曾经对王萍说不用她挣钱,我肯定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我是谁?我是苏磊,是要在中国文坛打出一片天地的人。可是,慢慢地,我发现,我只剩下了梦想。我没有时间去完成我的梦想。有一点时间的时候,我又可悲地发现完成自己的梦想是多么的艰难。”
林颖看着苏磊,好像又回到了课堂上,看着苏磊在讲课文。她就是崇拜他的学生。
“可是,这些年来,我只写了三十多万字的一个小说,还无情地被退了回来。”苏磊接着说道,“那一天,我把自己辛苦誊写的小说给烧了。我承认自己没有才华。”
林颖只专心地听着。
“然后我就认真教学。”苏磊苦笑着说,“可是教学我也教不好。我自认为我是尽了心对学生好,为学生考虑。可是每一年,我的成绩都不好,评分都很低。知道为什么吗?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个社会。我真的不适合。我做什么都是失败,好像越是尽心越是失败。你知道吗?你师母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最恨的人就是我。”他说着,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林颖平静地听着。
“那是我万万想不到的。”苏磊低沉地说,“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结婚的时候虽然是相爱的,可是这些年来,我没有让她幸福过。我自私地想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不去代课家教。然后失败了,我就一心想把工作做好。我也失败了。我太自私了,从来都觉得自己虽然穷一些,但是自己是幸福的,从来没有顾及到她的感觉。家里的事情都压在她的肩膀上。她也是被累垮了。”
林颖低下了头。苏磊的形象在坍塌,她感到。
苏磊又嘲弄地笑了,说:“我还是个笨蛋。徐岩的事情,我是太傻了。我觉得几个不良青年,就是闹着玩儿。还有服装厂的事,我就那么傻那么天真,把那么多钱都送给了一个贪官。我不仅没有才华,智商还有问题。”
泪水在林颖眼眶里打转,落了下来。一颗又一颗,滑落下来。林颖以为苏磊从来都是坚强的,睿智的,有担当的人。
“开这个面馆。”苏磊沉吟了一下,“不开这个面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辛苦,但我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要不然,我做什么呢?还欠你哥哥那么多的钱,能还一点是一点。我是还不清了,剩下的,只能赖账了。”
林颖看着眼前的穷途末路的男人,问道:“老师,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
“不要停留在高中那个少女的梦里了。”苏磊轻声说道,“我,我就是一个废物一样的人。失去了那个靠文凭得来的工作,我什么都不是。你该认清我,我不是你崇拜的完美的老师,只是一个失败的一无所有的普通人。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承担你的感情。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在这个面馆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追求,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高尚的原则,只是我无事可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只是一个失败者。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颖本来低着头,想着自己心中那个高大美好的形象在一点一点倒塌。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这一句话让她猛然醒悟,自问:“你是为了得到他给你的什么才爱他吗?”她抬头看着苏磊,观察他的容貌,身体,甚至眼睛、耳廓、头发等细微的地方也细致地观察。看到他憔悴苍老的样子,她依然觉得很心疼。
“走吧,林颖。”苏磊说,“从你的梦里走出来。我不是值得你这样。我一个半大老头子,可以自生自灭了。你可怜我,就过年过节的时候来看看我。我只是一个教过你几年的老师。”他说完,拿起盆,又去忙活。
林颖却站起来,坚定地说:“老师,你不用用你的失败打消我对你的爱。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我也不是因为你有高大的梦想爱上你,也不是因为你是多好的老师爱上你,更不是因为你对我好爱上你。也许这些都是对你有好感的因素,但是我爱你,这些都不是原因。我爱你是要你给我什么?只是要你和我一起,让我爱你,就足够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经营这个面馆。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心甘情愿照顾你一辈子。我爱你就是爱你,只要爱你。”
苏磊愣住了,背对着林颖,没有转身。
“我爱上你的时候也许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坚持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林颖大声说道,“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会一直爱下去,直到我死!”
苏磊依然没有转身。
“师母不在了,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林颖说,“你愿意这样继续折磨我,你就折磨。我不是因为你几句话就没有方向的人!”她说完,走了。
那时候,苏磊满脸泪水。
林颖走的时候激动地在颤抖。还没有这样激烈地表达过,她的心像汹涌澎湃的大海,难以平复。她拨打苏云的手机。
那时候,苏云正在林贵的房子里,坐在餐桌旁,看着林福吃饭。手机响了,看到是林颖,问道:“林颖,可以接吗?”
林福点点头:“免提。”
苏云迟疑了一下,接了手机,按开了免提:“林颖姐。”
“苏云,你在林氏大厦?我去找你,想和你说说话。”
“什么事情?很急吗?”苏云小声问。
“不急,就是想和你聊聊。”
苏云看林福。
林福点点头。
“我去找你,你在哪里?”苏云问。
“我去找你吧,你一个人也不好打车。你在林氏大厦,我知道路。你等我,一会就到。”林颖挂了电话。
林福平静地说道:“我送你去。手机打开录音机,不能关。”
“为什么?你这么做道德吗?”
林福冷笑:“我对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你认为是道德的?”
“你可以对我不道德,但是林颖姐,你那么做合适吗?”
林福又笑了,说道:“我让你做,你就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