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本无所,唯爱是归处。
一方是留守儿童,孤身寻亲;一方是逃亡实验鼠,肩负使命。两个孱弱的生命邂逅,能否逾越世界的重重规则和陷阱,找到爱的归属?
呜——呜——
他清楚记得,这是第201辆火车打身边呼啸而过。
每次,火车都携带一股强劲的风,几乎要将路基上的他掀倒。但他已是一个老练的男孩,渐渐能像村里的武把式那样站桩不动。尔后,瞧着渐行渐远的车影,他的心底里,便会泛起一股失落感。
铁路,重回冷清。山上,偶尔一阵知了声,搅得人孤独,且心乱。
不知何时,一辆列车飞也似地驶来。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车门倏地开启,从里面伸出一只巨手。原来,是机器人!向他打招呼——不!分明是招呼自己上车呀!他反应过来,拼命向前追赶。可手太短,始终离那机械手一臂之遥。“嗞——嗞——”,他听见机械手转动的声音,它在调整姿势,吐出更多的伸长量。眼见,就要被它捕捉到了,不想此时,火车竟升到空中,变成飞机飞走了……
他醒了,脸上残留一丝遗憾。一个“机器人”进入了他的眼睑。原来,是印在自己背包上的“变形金刚”。
这是哪里?
一个山里面的小站。太阳已深入西山,令山谷里的站台隐隐约约,真假难辨。看来,今晚要在站台里过夜了。
他蜷曲侧卧在塑料长椅上。塑料面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噜”声。他知道,其实是自己肠胃蠕动的声响。他于是回忆上一顿在几时吃过,吃过什么。十几天来,他经常忘记进食的时间和地点。
人,为啥要吃饭呢?无需吃喝就轻巧多了。没有饥饿的感觉,就不用为一张嘴到处觅食发愁了。
“嗨。小孩。”
声音很小,但确实在耳边,很清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嘴边放着五粒花生米。可,人呢?椅子周围一个人影也冇哟!
瞧那个激棱!他一跃而起,环顾四周:莫非遇到鬼了?妈呀,这世界真的有鬼!
“喂。这里,往下看。”那声音说。
往下一瞧——不瞧则已,一瞧,土豆惊诧得弹了起来:一只老鼠,一只老老鼠,一只会说人话的老老鼠,正笑眯眯的蹲在跟前!
“您怕老鼠?”它问。
是哦,我为何要怕一只老鼠呢?
“不,不怕!可,你怎么会说人话呢?我可是第一次碰见会说话的老鼠!”
诸位,这不是童话世界,不是动画片,而且,也确定不是梦境!土豆试探问:“你究竟是精灵,还是妖怪?”
“都不是。我就是一只老鼠。”
它接着说:“先吃了这几颗花生吧。我知道,这点食物对人类的胃囊没有帮助。但,它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小男孩瞅瞅花生米,再瞅瞅老鼠,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慢慢道来吧。老鼠说。我本是生活在广州市省基因研究院里的一只实验鼠,经欧阳教授的团队秘密进行了基因改造,让我拥有了发达的类似人类的发音器官。要知道,我们老鼠和人类的DNA有95%以上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从基因的角度来看,你是很难判断是人是鼠的。
当然,我还是要感恩欧阳教授。他给我带来了多年平静的生活,让我有幸进行了系统的学习。我翻阅了图书馆里的大量图书,明白了宇宙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人类社会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可,拥有知识和思想,竟是一件痛苦的事。首先,你意识到尊严,便有维护尊严的诉求。于是,我跟欧阳教授谈妥了条件,签了协议,待他做出研究论文,我们一家就隐姓埋名,回归自然。可是,欧阳教授违背了他的诺言。或许,对一只老鼠的承诺,他可以不当一回事儿。
直到他决定,将我送给北方的一个医学机构。在运输的火车上,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终于挣脱牢笼逃了出来。如今,我的家人还被囚在研究院里,我当下唯一的愿望,就是赶回广州去,救出它们!
“以上,便是关于我的故事。一只会说话的老鼠的故事。”
“你刚才说‘我的家人’,你还有家人?是你的孩子吗?”
“是的。一对儿女。‘男’的叫天天,‘女’的叫伦伦。合起来就是‘天伦’的意思。至于我的妻子、还有大儿子、叔侄婶娘,让人类捉去,给活活淹死了。家族里其他子孙不是被鼠药毒死,就是落荒而逃。如今,也不知身栖何处。眼下,就剩下这一对亲人了。”
男孩打了一个寒噤。他脑海里,浮现出家乡常见的一幅娱乐画面:一群大人小孩,将捕到的老鼠淋上汽油,点上火。然后,围着那团上蹦下蹿的火球,开开心心地吆喝、追撵……
唉,若能设身处地想想,这些生灵,其实也是有家有室,有情有感,就会晓得,我们人类的行为有多荒唐,有多残忍啊!
这是迄今为止,男孩亲历的最触动心弦的一段奇趣事儿。他清了清嗓子,决计跟它深入交流。要知道,眼前可是一位有知识、有学问的鼠先生!至少,比自己强多了。他有一丝羞愧。在学校时,自己从没好好念过一天书。
男孩不由自主端正了身子,恭敬地说:“我从小长得矮矮墩墩,别人都叫我土豆。我叫你什么呢?叫你鼠先生行吗?”
“谢谢。您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
鼠先生说,人的十二生肖中,“鼠”是排在第一位,跟十二地支配对为“子鼠”,古人敬称为“子神”。我很乐意叫我“子神”。欧阳教授也都叫我“子神先生”哩。”
说完,鼠先生哈哈大笑,呈显它幽默达观的天性。
“请问,子神先生,你相信自己能回广州,并且救出自己的家人吗?”
“向南。向南。一路向南,总能到达广州的!”子神先生沉吟片刻,说:“拯救自己的家人,不是能否,而是必须!是责任,不是选择!”
土豆点头。既对眼底下这个“小不点”肃然起敬,又不禁为它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抱负发愁。
“哦,土豆,请教一下,您又要去哪儿?为何一人出来漂泊?”子神先生问。
“我要去广州找爸爸妈妈。”
“他们在广州打工?”
“是。我差不多两年没见到爸爸妈妈了。我想他们。”
“你老家哪里?”
“湘北。”
“就为了见父母,独个儿步行一千公里?”
“嗯。”
“您这样能到达广州么?”
“听村里打工的哥哥姐姐说,沿铁轨一路向南,就能到广州。”
子神先生点头,心里有些感伤。想不到,彼此故事有异,却殊途同归呢。
“到了广州怎样去找他们?有电话号码吗?”它又问。
“以前有。现在打不通了。但我有这个——”土豆从内衣底层翻出了一张纸。是一张发黄的信签纸。信签头印有工厂的名字和地址。空白处,土豆用铅笔歪歪扭扭写有爸爸和妈妈的姓名。
子神先生接过来瞧瞧,唏嘘不已。然后,小心翼翼还给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