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镇,江府祠堂。
由于卧龙江家传承不过三代,人丁单薄,因此这祠堂的规模陈设都远远比不得卧龙镇其他世家,尤其是与开枝散叶数百年的田府宗祠相比,两者更是天差地别。
祠堂外夜色如墨,星疏月黯,祠堂里烛火明灭,熏香袅绕。
祠堂内室中,正中安置灵位的神台异常醒目,神台分两层,最顶层的自然是江雄的父亲,江宸的爷爷江坤的灵位。
和一般的灵位相比,江坤的灵位显得格外宽大。
高越过三尺,宽有近一尺,甚至连厚度都有差不多三寸的样子,一眼看上去,这灵位更像是一个扁平的木匣子,不过这棱角分明的灵位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一处细微的缝隙,所以这木匣子之说,也只是相像而已。
在顶层的江坤灵位之下,是一个寻常大小的灵牌,上书:先室杨氏莲英生西莲位。
杨莲英,这便是江宸的母亲。
不过第二层的神台上可不止是这一尊灵位。
在杨莲英的灵位一侧,还有一方显得小巧玲珑的灵位,和其他两个灵位不同,这竟然是一块空白无字的灵位,它挨着杨莲英的灵位,那矮小的体型就像是参天大树的庇护下的青青茵草一般。
对于这块无字灵位,江府上下几乎没有人知道归属,只知道它是江雄安设的,当初随杨莲英的灵位一同入住江氏祠堂。
江宸也曾好奇的询问过,只可惜江雄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一来二去,江宸也就默默接受了这无名灵位的存在。
举香齐眉,江宸扬首看着杨莲英的灵位,面色很是复杂。
他并不是原来的江宸,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在这具身体上重生?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以前的江宸是真的不存在了。
死了?
亦或者是消失了?
这谁也不清楚。
如今抬香面对这具身体的先母,江宸心里自然百感交集。
但愿您和您的儿子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吧。
他心底暗自一叹。
郑重的拜了三拜之后,江宸将三炷香插好,这才转身走向祠堂外堂。
外堂当中,江雄正随意的靠在木椅上,眼睛愣愣的望着幽幽烛火,目光稍稍迷离。此时的他没有了人前的威棱四射,甚至还露出些许的茫然。
“拜祭完了?”
“嗯。”
简单的一句问答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江雄细细打量起大半年未见的儿子,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回想着先前在前厅江宸那让所有人都错愕的狂放不羁,再看看眼前这江宸平淡如水的静若处子,江雄头一回发现,他看不透自己的小儿子了。
江雄冲着他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木椅的扶手,示意他坐下。
江宸依言照做。
两父子隔桌相对,最后还是江雄率先打破了沉寂。
“那个赌,你有几成把握?”
江宸斟酌了会言辞,随后道:“爹,若非有十成把握,我何须以命相赌呢?”
十成?
江雄惊疑不定。
他之前曾猜测过儿子给出过答案,有自信不足的三成,有模棱两可的五成,甚至有自大狂妄的九成!
但唯独他没有想过十成!
因为十成,便意味着必胜!
而江宸能胜吗?
起码现在在大多数人眼里,江宸落败的可能倒是有十成之多。
这个儿子,口气不是一般的大啊——
江雄心里苦笑。
“宸儿,若是有人告诉我,一个淬体境有十成把握战胜丹灵境,那么我绝对会把它当成一个无关轻重的笑话!”说到这里,江雄顿了下,旋即话锋一转:“可是这人如今是你!我却笑不出来。”
江宸眉毛一扬:“因为我是您儿子?”
“不!”江雄摇摇头:“那是因为我关心你!任何一个关心你的人,听到你这话只怕感受都会和我一样。”
“爹!关心则乱!”江宸咧嘴一笑,“您要知道,我可是很惜命的!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平白丢了性命的!”
江宸在笑,江雄却还是轻松不起来。
而被江雄灼灼的目光盯着,江宸这笑也格外的不自在。
笑着,笑着,他停下了笑。
“宸儿!说实话,这次回来,你变了很多!”长久之后,江雄喟然一叹:“我都有点认不出你了。”
江宸不置可否。
他本就不是原来的江宸,要是没变,那才是奇怪呢!
当然,想归想,但说绝不能这样说。
毕竟穿越重生这等事情太过玄妙,万一疯传出去,只怕会引来诸多事端。
因此,哪怕江宸是真心对待江雄,却依然没有坦诚相告的意思。
江宸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说辞,于是开口道:“爹!人总要学着成长,尤其是经过一些特殊的事情?”
“哦?”江雄粗眉一挑,他如何听不出江宸话里有话,顺水推舟道:“譬如说?”
“我从通武馆退学了——”
江宸一鼓作气的将这句话吐露出来。
江雄瞳孔猛地紧缩。
自己的小儿子再一次让他吃惊了。
只是这一回,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通武馆因什么事竟要把你除名?”
情绪极度激荡的江雄豁然站了起来,他怒发冲冠,紧绷的劲装鼓胀而起,举手投足间皆有浑厚的灵力散发而出。
眼下的江雄活脱脱一只愤怒的雄狮。
前有玄天馆,后有通武馆!
这两次退学劣迹会对江宸产生怎样的负面影响,江雄比谁都清楚!
也正是因为清楚后果,所以他出奇的愤怒。
当初玄天馆没给个缘由,就把江宸除名,当时的江雄气得甚至想打上玄天馆讨个说法。好在后来有通武馆的邀学申请递来,他才勉强按捺下火气,可谁也不会想到,不到三年,退学的戏码竟然又在通武馆上上演!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不可揭的江雄只差江宸的答案便要爆发了。
可下一秒,江雄却呆住了。
“不,爹!你错了。不是通武馆把我除名,而是我自己要退学的!”
江宸的话声音并不大,可在落针可闻的祠堂里,江雄听得分外清楚。
“什么!”
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为什么?”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面对着江雄的质疑,江宸的脑中掠过一幕幕通武馆中惨淡的场景,他淡声道::“那里不适合我——”
“不适合?”
江雄听到这里,直接扬起手,心头油然而生一种要抽江宸的冲动。
不适合,你就不上了!
不入学府,哪有前途?
你难道想窝在卧龙镇这样的穷山沟里过一辈子吗?
没有扬名立万的机遇,没有出人头地的实力!
一想到一贯被他寄以厚望的小儿子落到那般处境,江雄怎能不怒?
但当他看到江宸一副淡然的模样,一想到后者身上还背负着的生死之赌。
江雄的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罢了,罢了。”他怅然长叹,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现在在意这些也没用了!你还是专心备战一月后的国宗秋试吧。”
“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有十成战而胜之的自信,但我还是会倾我所能,来助你取胜!”
“从今天开始,江家库房里的一切天材地宝,灵符灵核,只要你需要的,尽管去拿,其他人若有异议,你就说是我江雄允诺的!”
“宸儿,我的要求不多,就一个!”
江雄深深的看了眼江宸,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
“秋试之后,你一定要活着!”
无论是江雄的慷慨,还是江雄那要求,无一不让江宸感受到那浓浓的父爱,甚至在这一刻他的鼻子都有些酸涩。
目送着江雄略显萧索的背影离去,江宸眼里战意极为高昂。
爹!
一月之后,您的儿子必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