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收歇的是梦舞,她本就经历颇多,此刻放声出笑不过是忍了一夜后的一种爆发,而且她最是明白鬼医心意,想到并未前来的李通,面上神情渐渐的平静下来。
内心之中轻轻一叹——这世间最难以琢磨的只怕是人间情谊了。
彭昊是第二个停住笑意的,他的笑更多是王怡带动,自己妹妹醒了,而且真如那鬼医所言无事,并且好像并不记得昨天情境,看她双目清亮,修为应该是又有精进的,这笑之中也包含了为她高兴之意。只是自己的妻子依旧未醒,那鬼医虽然外出试药,可是他行事古怪,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毕竟昨夜并未谈及再行救治之事。
杨星池的笑则稍显单纯一些,他是真的觉得鬼医扮相古怪,再配上这么一个紫黑色的眼圈,实在是惹人发笑,不过笑声中他也另有一番感悟——原来对一个人好,这方式真的是千奇百怪的,只是这事怡姐她还记得吗?
昨夜间杨星池想的最多的就是那山间花林之中的小屋,还有那屋中的人。夕阳下时,鬼医面上的笑意让他明白了许多。
王怡实在是难以自抑,大笑不止,后来手中异果都从她手中滑落,滚在一旁,最后笑到捂着肚子,面上神情难过犹自未歇。
“哈哈——哎呦,哎呦”..
最终,腹内疼痛盖过了笑意,王怡重回原处围坐在炉火灰旁,炉火在她方才笑时已经被彭昊拿至院外了。
“昊哥,那杂毛怪眼睛是怎么回事啊?”言语间又要失笑,腹中疼痛却是让王怡面上神情平静了一些。
“这个——还是等他回来后你自己问吧。”彭昊一顿,沉声应道。个中缘由实在是不方便由他来说。
转向自己的时候,杨星池也摇了摇头,至于梦舞,王怡只是看了一眼,见她没有看向自己,也并未发问。
鬼医手持砂锅奔行十多丈远,寻得一处土地,将盖子打开,锅内药汤倒掉。愣愣的看着灰褐色的汤药缓缓浸入地面,面上神情有些呆滞。
耳畔依旧是那毫不掩抑的笑声,指尖处是那发丝的柔意。抬起手掌摸了摸眼眶,一阵咧嘴,疼痛依旧,肿意却早已消了。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远处院落内笑声已歇,灵力运转,手中多了一双筷子,将沙锅内药渣拨在地上,筷入砂锅后转身向院落行去。
没有人知道,在最初,这砂锅内的药在众人理解之中是为了辨知药性的,而事实上,这一份药与屋内苏清全无关联——谁能够预料到三个修士能够在什么时候将天青草带回呢?内心之中药方早定,这沙锅内的汤药不过是自己辨知药性时众多汤药中的一副而已。
而当时那么说,完全是为了维护她,那个总是与自己斗气,拿着鞭子追打自己的女子。
包括昨夜与那彭昊的一番话——如若不然,怎可将她怒意激出?
回到院中,取些清水刷洗了砂锅双筷,将筷子放于砂锅之上,锅内是清水,砂锅方才用过,需要浸泡一段时间,清洗干净。
在对待医药之上,他是极为严谨的。
王怡听得院中声响,从屋内走出,看到鬼医眼眶又是一笑,捂住腰腹道:“杂毛怪,你这眼眶是怎么回事?”
鬼医拿了一个葫瓢,给院中药草浇着水,并未看她,冷冷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你昨天追得那么急,摔到地上磕的!”
“不会吧,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修师,还能摔倒?”王怡面上神情有些夸张。
“让那红猿妖尊追你追上两个时辰试试,看看你自己会不会摔倒!”鬼医转过头看向王怡,没好气的道。
不过这一转身,又让王怡几欲发笑,腹内又欲疼痛,“喂——,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肚子不那么疼,你这黑眼圈真的很搞笑啊!”
放下手中葫瓢,鬼医径直走向王怡,过往多是她追赶他,这一幕却是前所未有,王怡面上神情有些慌乱。
近前处,鬼医拉起王怡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并指如剑,点于肋间,随后转身走向葫瓢。
“你——”王怡刚要叫嚷,却发觉自己腹中不那么疼痛了,近前几步凑到鬼医面前,围着他打几转,看得鬼医一阵阵不自在“你看什么?”。
“行啊,杂毛怪,真有两下子哈。”伸手拍在鬼医与自己相平的肩膀之上,王怡大大咧咧的道,面上满是赞赏之色。
鬼医却是侧肩卸下了她的手掌,转身继续浇灌另一处药草,沉声道:“这还用你说,我这鬼医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停于空中的手一顿,缓缓收回,王怡缓慢近前几步,来到鬼医身侧后方,低声道:“谢谢啦。”
葫瓢中清水一断,院中药草摇了一摇,叶上水珠流落一旁,不屑的说道:“这算什么”,倒落手中清水,转身将手中葫瓢放在水缸盖上,随后行至墙边,翻转着院中晾晒的药草。
身后王怡看向他的背影,握了握拳头,其上有一丝火苗显现——真的是摔倒在地上的吗?为什么自己脑海之中却有打他的画面呢?还有自己的修为..
收整完一切,又将沙锅内清水倒掉,灵力运转,各式药草出现在手中,分先后放入砂锅之内,大块的掰开,长条的折断,最后出现在手中的是天青草,依个数取下十二枚心形小包,丢入砂锅,舀来清水浸没了,盖上盖子搁在一旁。
——这砂锅之内草药,大多是干枯的,熬制汤药须得事先浸泡,否则火起汤沸,却是难以将药中精华熬出,药力也就差了。
王怡早已回屋,看到这一切的是杨星池,屋内只有那闭目昏厥的苏清他不了解,自己下山是为增长见识,此刻院中鬼医自然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叮——咚——”,脑海之中又响起一滴水声,目光所及,院中药草之上刚好有一滴水珠落下,在东方朝阳光辉照耀下,影印出一丝霞光,流转处坠在下方叶上,四散飞逝。
杨星池的目光陷入了迷思之中:这鬼医在院中行事却是张弛有度,不管是刷洗砂锅,还是分投药材,包括最后一枚枚的拔下那十二枚心形小包,在杨星池眼中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
而原因:正是他足够的熟练,足够的了解自己所从事的事情。
疾行术不也是自己一遍遍修习尝试后方才纯熟的吗?从最开始单一的奔向一个方向,随后可以调节速度,再然后速度由心,甚至是转换方向倒行而驰,这都是一步步摸索中达成的,那么:道——自然需要自己在某一项事物之上足够纯熟。
而这事物正是——水。
下山之前多日静坐难至,终于静心而坐之后,于春日雨后听闻的那一滴水声。
妖域一战之时,灵力相助,终将红猿退去时的那一滴水声。
方才叶尖落水时,耳畔的那一滴水声。
体内灵力猛然一滞,下一刻又恢复流转,一丝变化已然出现——原本运转一周会依次出现的三条须痕此刻却是同一时刻出现,纠缠往复之中游走与经脉之内。
这种情景出现过,此刻却是稳定了下来。
很奇异的感觉——自己的灵力并无增长,可是杨星池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已然不同以往,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时,指尖之上多了一团白。
若是不加留意是绝难发现的一团白,仅有指肚大小,在指尖翻动不已,极不稳定,方一出现又悄然隐没了。
——这是什么?
杨星池愣了愣,再次运转灵力的时候,指尖处的白团出现的时间更为短暂了,之后不管他如何运转也是不再出现,只有经脉中灵力须痕的变化提示着他方才的一幕并非是他臆想而出。
——算了,以后再说吧,实在不行等回山之后问师傅。
杨星池挠了挠头,转身步入屋内,而鬼医早已进去了。
屋内,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边,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全都看向迈步进来的杨星池,眼神各有不同。尤其是鬼医和王怡。众人都在等他。
怔了一怔,看向彭昊时,他向自己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无奈。
落座后,鬼医先开口,直指彭昊,沉声道:“你比我年迈,当得一声昊哥,顾全兄弟情谊不肯开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不说我却可以猜测。三天的时间,仅凭灵力滋养,你经脉伤势绝难至此,而你又没有服用药草奇果,定是有人相助,而相助之人定在这屋内,你妻子的伤势我是一定要救治的,这世间除我之外也再无二人有此能力救她,但我所言不虚,若是有那助你之人出手,我救她的把握足有九成。”
虽然已经认定出手之人是杨星池,鬼医却并没有直言而出,毕竟太过直接的话,本能的防备也会多上不少。
彭昊最初拱手,随后随着鬼医言辞面上神情接连变换,最重要的是这鬼医之前的把握堪堪六成,失败的几率是很大的。
九成——几乎是稳救的把握了。
不待彭昊出言,鬼医一顿后继续说道:“我知你难处,不若这样——我加入你们如何?这样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