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常年不见光照,一向是阴冷潮湿,廊中的宫灯多年无人理会,一层厚厚的灰覆于其上,红色已淡了许多,咳嗽声一阵接一阵,更添几分凄凉。
送早膳的宫女将食盒往旧桌上一放便似避瘟疫一般匆匆出了殿门。
“里头住的是何人?”那宫女方拉上宫门,便有一道细腻之声传来。
转身看去,只见女子一袭墨蓝华服,长着一张绝美的脸一看便身份不凡,一看便知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回主子的话,里头住的是悦美人。”
悦美人,似是个认得的。陌东璃将宫女打发了下去,自己则推开了殿门,殿门因常年实修无人保养,推拉之时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似一只暮年的老兽发出的痛吟。院子中石板无人走动的地方已长了青苔,石缝中已有根根草叶抽出,陌东璃推开了寝殿的木门,撤了门的阻隔咳嗽声愈发强烈。
纱帐内旧棉被覆着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嗽胸口一阵阵剧烈的起伏,即使嗓子干涩发疼也没有半点停下的迹象。陌东璃在桌上倒了水走至床前,轻轻唤道:“冬悦。”
她想起身,却发现咳嗽将最后仅剩的力气都用尽了。陌东璃拨开纱帐,任她靠在自己身上,将杯中的水喂下,咳嗽才缓解了些许。碰到她的手臂,陌东璃触到了她的骨头,她此时靠在她身上,隔着衣物皮肤也被硌得发疼。昔日那个活泼的少女,眼窝深陷,唇上找不出一丝血色,似一个将死老朽。
“东璃姐,我快死了……”这话从冬悦苍白的唇中吐出,说不出的凄凉。
“那你肯定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陌东璃并未出声安慰,冬悦这样子已是大限,谁也骗不了,出声安慰未免觉得太过虚伪。
“对啊……咳咳咳……”冬悦勾着苍白的唇笑着,笑着笑着,眼角便有泪光闪现,“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冬悦喜欢皇宫吗?”陌东璃抬头看了看这冷宫中悬着的蜘蛛网。
“不喜欢,可是……我喜欢皇上……”冬悦吸着鼻子,含泪的眼中是矛盾的神色,“至死,他也没有再来看我一眼……”
“冬悦会见到皇上的,皇上永远都是冬悦一个人的……”陌东璃轻轻拍着她,嘴角勾起个弧度,在绝美的脸上尤显诡异。
“东璃姐是不会骗冬悦的……”冬悦笑着,疲惫地闭垂下眼眸。
她当然没有骗她,翊苍冥很快就要断气了,因为翊苍墨已班师回朝,他自是像其他棋子一般,榨干然后无情弃之。
“东璃姐,我冷……”
陌东璃拉了拉棉被,将双臂收紧几分,就像当初一般,她还是那个小家碧玉般的妹妹,尽管已是物是人非,她还是她的东璃姐。
出清宁宫已是午时,远远的便听见了婉淑宫传来器物摔地破碎的声响,以及发了疯般的斥骂。
“都给我滚出去!滚!”
几个下人退出,将额角的血默默抹了,纵有骂娘的冲动,也只能憋在心里。
陌东璃将门推开,入眼的是地上的一片狼籍,白瓷碎屑满地似纷扬的雪花。狼藉中,女子发髻已乱了,衣衫凌乱着。似个劣质的瓷娃娃开裂脱了瓷,脸上遍满了血痕,纵是白天,也可以将人吓个半死。
“娘娘今日的举止,可有伤大雅。”陌东璃走至梳妆台旁,平滑的镜面映出了她浓妆艳抹的脸。
“陌东璃!你这个疯女人!”琴淑仪冲上,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恶狠狠的目光似要将她抽筋扒皮。
“姐姐见过街边的泥娃娃吗?”陌东璃笑,“久了他们身上的油彩会脱掉,就像姐姐如今一般。”
说着她将铜镜拿给她看,在琥珀色的镜中,她的脸变得更加狰狞恐怖,每一道血痕似刀刃般刺痛她的双眼及心脏。琴淑仪大叫一声一把推开她将铜镜摔在地上,如今他倒更像一个疯女人。
“陌东璃你就是个疯子!”她跌坐在一地碎屑上,尖锐的尖端扎入皮肉也浑然不知,似一个失了神智的痴儿。
“疯子?对,我就是疯子。”陌东璃不怒反笑,将被她抓皱的衣服理整齐,“我不想这样,但你们个个都逼我。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安分,便可以平静一生,但我蠢得可笑,不管我怎样,你们还是逼我。”
“知道吗,臣王班师回朝了。”陌东璃走近,依旧笑着。
“你要将最后的事情做好,主持大局万不可失了风度。”将一枚药丸推入她口中,替她将额前的发丝轻轻拨至一边,她的笑映入她的瞳孔,洪水猛兽般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