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过了很久，顾诚才放开她。空着的一只手仍扣着她的手腕。
安冬凌蹲下身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购物袋，打开看了看，一脸可惜地看着顾诚:“盆栽碎了。”
好可惜。
“不差这一时，有机会再来买。”顾诚说，拉着她就向停车场走去，“现在回家休息。”
“不用这么急吧，我又不累。”
已经到了停车场附近。顾诚放慢脚步，回头看她:“阿辰把你托付给我，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觉得我还能放你在外边？再有什么闪失，我怎么交代？”
不容她反驳，直接带她回了家。
说是不累，其实不然。逛了那么久的超市，又遇上这种事情，已经是身心疲惫，安冬凌在车上已经打起了瞌睡。
车已经进了车库，顾诚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喊醒:“阿凌，到家了，回去睡。”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站在电梯里耷拉着小脑袋，好像下一秒就会贴在壁板上睡过去。
家里只有一张床，被安冬凌理所当然地占据。顾诚安置好她买来的各种零碎的东西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很沉了，呼吸平稳，懒散地趴在床上，左脸颊肉嘟嘟的，被她压得有点变形。
顾诚站在床前沉默了一阵，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叠文件，转身到窗边的软椅上坐下，开始看文件。
看了没一会儿，抬头看看床上的人儿，然后又低下头去。
不一会儿，又抬头看看。
如此重复再三，他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来。
……
顾诚低头怔愣了片刻，索性把文件丢在一旁，起身朝她走去。
房间里铺了一层地毯，他的脚步又轻，无声地走到她身边。
他看着她，沉默地立了片刻，缓缓地半跪在床边。
他偏头看着她熟睡中的半张侧脸，终究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又抚上她的头发，拾起垂盖在脸侧的一缕头发，绕着修长的手指缠了两圈再松开，如此重复。
黑与白的鲜明对比，他看着她的黑发与自己的手指纠缠，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感觉。
他偏爱安冬凌一头青丝，她的头发长，也已经快及腰，又细又软。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他的小姑娘又心软又善良。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安冬凌的拳头微微握紧，直到握得指尖都有些发白，眉头轻皱，口中溢出一两声低喃，声音很小，听不清楚。
顾诚松开了她的长发，握住了她攥紧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将她的手完全裹在了手心里。
他极有耐心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动作小心轻缓，生怕吵醒了她。
似乎觉察到抚慰的动作，安冬凌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指尖轻颤，反手握住了那只正打算抽离的手。
顾诚看着那只拉住自己的小手，半晌，眼底染上一丝极为愉悦的笑意。
他索性就盘腿坐在床边。他身高腿长，任由她拉着一只手，坐下来高度刚刚合适。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纤细，柔弱无骨，像上好的绸缎一样丝滑。
他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刚才的突发情况，如果有一点偏差，那么倒在血泊里的就是自己现在面前熟睡着的小姑娘；如果他再晚上前一秒，甚至是零点几秒，刚刚在路口前被围观被怜悯的就是他们。
这还是在自己身边，就这么危险。如果没有人护着她，不知道会吃多少苦。
他看着安冬凌，心突然就软成了一汪水。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极为虔诚地吻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上。
22岁的自己，如今就像个冒失的大男孩，腼腆，羞涩。卑微虔诚地信仰着自己的爱情。爱意正浓，却怕被还不属于自己的姑娘发现自己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终于起身，将她的手轻放在她身侧。俯下身靠近她，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怀里。
暖气很足，她还盖着被子，侧脸上有些微熏的红晕。她睡得很沉，对顾诚的动作毫无觉察。
顾诚撩开她的刘海儿，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为眷恋的吻，一触即分。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动作很轻。
“再等等……”
他似是轻声自语，又好像是在对她说。
“……再等一年多，就来我身边。”
来我的身边，再也不离开。
你的心里有我，在你看不到的角落。
——
傍晚的时候，安冬凌坐顾诚的车回家。他开得很慢，像游街一样。
初春时分的晚上还不是很暖和，他却大开着窗户，左手闲散地搭在车窗边上，修长的手指轻敲，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不知名的节拍。因为速度较慢，倒也不觉得太冷。
他坐在高大的宾利车里，却像开着一辆顶级跑车去兜风一样。微眯着眼，夜风灌进车里，吹起他的头发，模样慵懒又清高。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安冬凌从后视镜里不时地看他一眼，像看一个傻子一样。
半晌，忍不住开口:“傻了啊？”
“什么话？”他淡淡地瞟她一眼，恶作剧一般突然加速，还没等安冬凌反应过来，又一个急刹车，让她直接撞上了面前柔软的椅背。
安冬凌:“……”
她揉着被撞疼的鼻子，瓦声瓦气地控诉:“你这是报复！”
顾诚不吭声，任她一个人喋喋不休，只是唇角微微上扬。
不是报复，只是比较高兴。
我快等不及，想要看到你光明正大陪在我身边的那一天了。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安冬凌正打算说什么，电话响起，她只好冲顾诚挥了挥手，接起电话，下了车。
“喂？”
“……”那边是很长一阵的沉默，伴随着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声。
天色渐晚，安冬凌紧了紧衣服，快步朝小区走去:“喂？”
没得到回应，她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来电还在通话中。
是陈天南。
“……天南？”安冬凌轻声开口，又问了一句。
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他好像去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
陈天南沉默片刻，然后开口:“按错键了，抱歉。”
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忙音，安冬凌微怔，拿着手机又看了两眼，想了想，还是快步走回家去。
——
顾诚目送她进了小区，又静默了一瞬，随即开车离开。
倒车开上主干道，他瞥见了一个人。
他注意那人的时候，他正站在小区门口，垂头看着手机，然后，转身离开。他一手握着手机，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速度很慢。
是上次在影城见到的那个男生。
他的背影挺拔笔直，显得消瘦，像一棵白杨。
天色已晚，路灯明明灭灭，他却始终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诚没有动，坐在车里看着他远去，心里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复杂的感觉。于他而言，陈天南只是一个路人而已。曾经踏足过安冬凌的世界，终将了无痕迹。
想到这里，顾诚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不知是在嘲笑陈天南的卑微，还是自己的伪善。
他有点瞧不起自己这种似乎是幸灾乐祸的心情。
然后挂挡，加速。他从陈天南的身旁掠过，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