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卡罗尔眼前都是那张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老铁匠的面孔，卡斯帕尔告诉她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这只她以为——甚至包括波尔大人在内的人都以为——是吊坠的东西，居然是一块符咒，而且这只符咒还跟自己的叔父有关系。
关于叔叔多恩的模样，卡罗尔还停留在二十五年前，那时候叔叔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帅小伙，只不过常年在火炉和铁砧前的工作让他的肤色变得黝黑，皮肤也相当粗糙，十根手指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她还记得叔叔牵着自己的小手时，手指头总喜欢去摩擦叔叔手上的厚茧。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叔叔现在是什么样子，是否还是孤身一人？是否仍在搬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是否还能挥动沉重的铁锤？是否——
还想念他的侄女和他早已去世的妹妹？
小道并不平坦，路上被车马辗出或深或浅的蹄印和车辙，卡罗尔身下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她的身体也随着车厢的颠簸而不住地晃动。
卡斯帕尔最终还是没能想起那个人的姓名，卡罗尔无不惋惜地想到，如果他能想起那个人姓甚名谁，再借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也许就能够更加接近真相。
不过，卡斯帕尔还是告诉了自己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至少现在她知道了，曾经持有这只符咒的人，找到过卡斯帕尔和叔叔多恩，并向他们索要他们打造出来的“云石”。
但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要“云石”干什么？可惜已时隔多年，个中细节，卡斯帕尔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年纪大啦，”老铁匠叹息道，“又没日没夜地喝酒，记性早就不如前了，再说，几十年前的事情，早就不记得啦。”
还是先快点回家吧，卡罗尔心想，整个白天自己都不在家里，还不知道阿列沙现在怎样了。
胡思乱想中，车夫一声叱喝，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夫人，到了。”
卡罗尔撩开车厢中的帘子，果然，自家的庄园就在外面，她下车给车夫付了车钱，女佣这时听到了外面马车的响动，从屋内走出来查看。
“夫人！”
女佣高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她急急忙忙地向卡罗尔跑过来，边跑边对着卡罗尔说道：“夫人！老爷醒了！”
听到这句话，卡罗尔顾不上跟女佣细说，径直跑进了屋里，朝着寝室直奔而去，平日里的淑女形象此时荡然无存，在进寝室时，她简直就像是直接将门撞开的。
砰地一声，大门撞开，把坐在床上的阿列沙吓了一大跳，他看着闯进门来的卡罗尔，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上哪去了？”
两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床上，就这么呆呆地对视着，过了好半天，阿列沙才怯怯地问道。
卡罗尔没有答话，只是扑到床前，紧紧抱住了阿列沙，她在阿列沙的肩头啜泣着，泪水将阿列沙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我真的很害怕。”卡罗尔哭着说，她的头发在阿列沙耳畔摩擦，“我怕你醒不过来。”
阿列沙轻抚着妻子的背部，轻声安慰她：“我这不是醒了吗？我已经没事了。”
卡罗尔直起身来，看着阿列沙：“你还记得你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把你送到家里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你们遇到了危险，斯托姆队长和伊万科维奇已经殉职，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卡罗尔可以明显感到阿列沙的身体抖了一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一下子涌出，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
“亲爱的，你怎么了？”卡罗尔抓住阿列沙的手。
“那可真是个噩梦。”阿列沙说道，“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只是大人编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或者是叛军散播出来的谣言，但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存在……”
“你说的是‘黑骑士’吗？”卡罗尔脱口而出。
阿列沙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黑骑士’？你从哪里听来的？是‘黑骑士’来过这里了吗？”他惊恐地往屋子四周望去，好像黑骑士就潜伏在他们的房子里，随时会在他们说出“黑骑士”几个字的时候现身一样。
“亲爱的，”卡罗尔柔声说道，“你放松点。”她再一次握紧了阿列沙的手掌，那手掌冰凉冰凉的，却又滑腻腻、湿漉漉——手心里全是冷汗。“别那么紧张，没有什么‘黑骑士’到我们家来，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黑骑士’的？”
“亲爱的，”卡罗尔望向阿列沙的双眼，那是一双备受折磨的眼睛，看上去，不仅仅是在现实中，就连梦中，他也一定经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除了惊恐，还有绝望、懊悔、以及痛苦。“你在睡梦中的时候，一直不停念叨这个名字，但你念得很含糊，我都没听清。一直到波尔大人来过一次以后，我才弄明白你梦中所说的原来是‘黑骑士’。”
“原来如此。”阿列沙松了一口气，“你说波尔大人之前来过，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干什么？”
卡罗尔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昨天，一大早就来了，我还以为他来是想看看你病得如何，结果他一进门就问我你回家以后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想知道你们巡逻时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对我说。他甚至还怀疑我有事情瞒着他，我当时可没给他好脸。”
阿列沙当然能听出来卡罗尔的满腹怨气，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一边是自己的指挥官，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他只好对卡罗尔陪笑道：“也许波尔大人只是想急于弄清真相，毕竟当日我奋力逃回，只来得及把吊坠交给波尔大人，就人事不省了，我什么都还没……”
说到这里，阿列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波尔大人有没有告诉你吊坠的事情。”
“知道，他带来了。”卡罗尔说，她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从卡斯帕尔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阿列沙，卡斯帕尔的情报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供利用的价值，“他说巡林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以只能来找你，他说那是你带回来的，你一定知道那是什么。我记下了它的模样，原本打算给我在内索尔的姐姐写封信，”她决定暂时先不将老铁匠的情报说出来，“问问她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我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阿列沙苦笑道，“那是我和斯托姆从一个死人身上搞来的，尸体都冷了好久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开口告诉我们，他身上的东西可以派什么用场？”
“死人？”
阿列沙长出一口气：“没错。当时伊万失去了踪迹，我和斯托姆在找他的途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搜查之后发现了那枚吊坠。”
他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对卡罗尔讲了一遍，当说到黑骑士出现的那一段时，他哽咽了，将头扭到一边，经过卡罗尔的抚慰，好长时间阿列沙才平静下来。
“斯托姆的死怪不得你，”卡罗尔安慰道，“你不用这么自责，既然黑骑士这么强大，就连斯托姆也不是他的对手，那就算你和他一起上，结果也不过是多一个寡妇。”
“可如果我有更强的能力，”阿列沙带着哭腔说，“就算没法打败黑骑士，至少也能带着斯托姆一起逃出来。而不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
卡罗尔将阿列沙的头抱在胸前，任眼前这个男人无声地在自己怀中抽泣。
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女人的拥抱呢？
“亲爱的，”卡罗尔抚摸着男人的头发，柔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