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的花轿还没抬到花府跟前,头上插了朵大红牡丹的媒婆笑得满脸褶子,声音尖细的三里外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能不使了劲的吆喝么,就靠这张嘴养活一家老小呢。
堵在门口的下人们得了赏钱才肯让路,须臾,娇滴滴的新娘子就搀到了眼前,媒婆笑语盈盈的宽慰暗地里抹了几回老泪的花老爷子,“小姐福气好,席公子是个体贴人,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别人信不过,我张媒婆您还不放心,嫁闺女就该高高兴兴的送出去,您说是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落到轿子里头,盖头下的胭脂不知又花了几成。
“起轿——”满脸褶子的媒婆挥着手绢喝的百转千回,花轿就摇摇晃晃的起了程,门前站着的花老爷子又抹了几回老泪,花辞跟在一旁宽慰,高头大马的新郎倌远远的瞅了一眼,该喜的喜气没有,跟个没事人似的。倒是花轿边上的媒婆手绢舞的愈发欢快,到底嫁的不是自家闺女。
席府里头锣鼓喧天,门楣上没了尚书府的牌匾,排场却毫不寒碜,桌上变着法做的珍馐美味,酒酿一坛一坛的往上抬,百十杯下肚,凭他再好酒量的人也喝的面红耳赤,酒劲上的胡话做不得真,比的是谁能说,谁的声音大,酒量实在差的,只得倚在桌脚跟酣睡,场面新鲜的赛过桌上的飞禽走兽,新郎倌喝的一头栽进书房里到天明,身上的喜袍还没换下,小厮就叫门了。
新婚三日该是回门的日子,因着长安距洛阳路途遥远,私下里两家都说好免了,但礼数不可废,遣了人往洛阳跑了一趟。
花小期人还在院里,外头的闲言碎语就传了进来,“少夫人也真是可怜,跟守了活寡似的,好好的千金小姐怎么就受了这份罪?”
“有什么可怜的,前两年来咱们府里就整日缠着少爷,心里头指不定多快活。”
“眼下说是少夫人,谁知道还能叫多久……”
新婚当日独守空房不说,三日来,就连夫君的面也没见着,不说这个还说什么?
一旁的丫头小心翼翼的探视新主子的面色,见她不气不恼,沉稳的跟庵里清修的尼姑似的,不由得放大胆子,连嘴上的讥笑都毫不避讳,花小期倒也不辜负,真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能怎么着,还能挨个着教训一顿不成!
话传到了花小期这里,自然也就传到了席老爷子耳朵里,体弱多病的老爷子还没听完,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即就倒在了床榻上,一时间,席府进进出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大夫都请了好几遭,消息是最后传到花小期那边的,一只脚刚踏进屋里,一只白瓷杯就砸到了脚边,瓷片碎的满地,卯足了劲。
“孽障!”屋里传来一声怒斥,又紧连着几声咳嗽,隐隐有几分药石顽固的地步,看着脚边的狼狈,一时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就这么僵在门口,抬脸正好迎上出来的席以歌,冷冷清清的撇了一眼,就径自远去了。
花小期愣在原地,多日的忍耐尽数崩塌,几日来的不闻不问也好,府里的风言风语也罢,都没放进心里,却只消他一个眼神就溃不成军,他心里若是怨她恨她,大可劈头盖脸的打骂一顿,好比过这清冷疏离的眼光,真真是伤人进了心里。
脚还没来得及退回来,就被席老爷子瞧见叫进了进去,一股子药味的苦涩晕在房里,半开着的窗户吹的坐上书页哗哗作响,三两篇来回在风里翻动,席良露在被褥外的脸比愈发消瘦,眼睛凹的厉害,就连下巴都刀削似的,见着花小期,那双眼睛里才露出星点光亮。
“怎么在外头站着?”
“……”
“……是以歌对不住你,那孩子自小就内敛,便是我也亲近不得……”
由是这般说着,言语间也是掩不住的亲爱,之后又说了许多席以歌幼时的事,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到底是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花小期耐着性子一言不发的听着,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双冷冰冰的眼,跟施了咒似的,在跟前不停的晃悠,那边说了许久,到了这厢却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席老爷子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估摸着是受了委屈又忍着不说,当下是心疼又是愧疚,这才叫她回去,临走前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来回想着还是放心不下,又将管家叫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吩咐了一道。
席老爷子长年卧病在床,今次病倒竟是比以往都要来的严重,原本就风烛残年的人经这么一折腾,一只脚都踏进了阎罗殿,整个席府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有提前做好准备的意思,却是没一个敢说去问管事的。
却还是管不住奴才背地里议论,“大夫都说指不定的事,咱们做下人的也该有个心里准备,到时候可别……”话正说一半就合着口水吞进了肚子里,抬头就瞧见绷着脸的席以歌,也不知站了多久,没说一句话里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身后磕头请罪的声音。
先前没说一句话,一转身就把人赶出了府,那边因着不肯走,在府前整整嚎了三个时辰,听说都是府里的老人,说请的就有不少人,也就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照逐不误。
席老爷子病重,席以歌便搬回了府里,汤药饭菜一碗一碗的亲自送去,平常多待一刻都不见得,这会子倒是殷勤的紧,老管家捋着发白的胡须,叹的气在风里都能拐几道弯。
坐在院里的花小期,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夫,无不是信心十足的来,摇头摆手的去,每每到用饭的时辰,席以歌会端着满满饭菜汤药进去,出来时还剩了一大半,这厢前脚刚走,她那厢就来陪着,千方百计的宽老爷子的心,说到好笑,席老爷子笑得一把老骨头要散架似的,老爷子配合的愈好,她心里愈发不好受,古籍翻到大半夜都没合过眼,日复一日的始终都没找到半个有用的法子。
席家少夫人病了,倒在了书桌上,桌前还列着堆积如山的古籍。
那是席以歌第一次踏进她的院子,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前半个时辰,盯着脸色苍白的人,一张好看的脸崩的愈发紧,临走时给她掖好了被角,此后,便再也没来过。
席老爷子终是熬了过来,可谁也说不准下回又是个什么时候,席以歌干脆搬回了府里,连下人们背地里都说,“终是有了个家的模样。”席以歌听后扯着嘴角笑,怎么看怎的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