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奔头”驾着手扶拖拉机,走街串巷地收旧家电,车上已摞了许多冰箱、洗衣机、电视、电风扇、电饭锅等旧家电。
“愣奔头”驮着一三轮车旧家电沿着旧家电市场来到一家较大的店铺,下车招呼店家活计往下卸东西,自己则顺着摆满各式电器的铁架子直接走进后屋,见到老板正靠在桌边的一把垫着厚厚海绵垫的椅子上,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捧着大号的保温杯,就着桌上电视的武打声悠闲地喝茶,就高门大嗓地打招呼:“王老板,发财呀,我又送来一车货,一会儿你点
点?”
王老板呵呵一笑,用夹烟的手指着一个铁焊的椅子让他坐下,说:“原来是苗老板,坐坐,你来了还点什么点,一会儿让伙计报个数就行了。”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盒烟及放到烟盒上的打火机,递给“愣奔头”。
“愣奔头”双手接过,抽出一支烟,打火点着,把烟盒及打火机一同放到桌上,说:“王老板,我上回说的样品准备的怎样了?”
王老板随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笑呵呵地说:“苗老板这么大的买卖我能敢轻视吗?我早给你搭配好了,走,后面看看去。”
“愣奔头”随王老板来到一间摞满各种电器包装箱的仓库里,案台上摆了一排各种型号的崭新电视。王老板来到一台二十九吋“长虹牌”前,打开开关,电视立刻现出影像。王老板用手在电视机的上上下下拍的山响,说:“这电视,你就拿回去看吧,原装的一样,三年五年没问题!”
“愣奔头”围着电视这调调那看看,见图像信号稳定,就满意地点点头:“行,咱再看看冰箱。”
王老板又把“愣奔头”领到一排冰箱前,“愣奔头”把手放到冰箱里试温度,又把耳朵贴到冰箱上听动静。最后来到墙角的电扇区,通上电,边晃动边前前后后地看摆动的电扇是否结实耐用,王老板在一旁抱着膀,笑着看“愣奔头”忙个不停。
回到屋里,王老板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愣奔头”点点头:“行,王老板,那就按咱们说的,你再给优惠一些?”
王老板哈哈一笑:“苗老板,好说好说,只要你的数量多,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这时,一个伙计拿来一个纸单对王老板说:“苗老板又拉来了十三台电视,五个电扇。”
王老板看着“愣奔头”问:“对吧?”“愣奔头”点点头,王老板摆手让伙计走开,说:“这帐你记着,差不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算,走,找地方喝几杯,暖暖身子!”
“愣奔头”没有推辞:“那就让王老板破费了,不好意思啊。”
王老板友好地搂着“愣奔头”的肩:“说什么呢,咱们谁跟谁呀!”
一辆装满各种电器包装箱的汽车疾驶在与铁路并行的公路上,彭景江边驾车边注意道路两旁的建筑、围墙,时不时地让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愣奔头”在本上记录:什么车站、某处、围墙或建筑。他的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在方向盘上左腾右挪。
铁路旁一个不大的村落,靠路边有一户农家院,醒目的红砖墙上隐约可见用白灰刷的“一个孩子是个宝,全家幸福生活好”的宣传标语。彭景江开着小货车,拉着十几台电视机停到小院门口。院门大开着,院里摆着大盆小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挽着袖子正在晾床单。彭景江朝院里一努嘴,对副驾驶座上的“愣奔头”说:“你去吧,别忘了台词。”愣奔头”回句“放心吧”,开门下了车。
“愣奔头”走进院里,那位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活儿,扎着手问:“你找谁?”
“愣奔头”笑脸迎上去,说:“大姐,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哎哎,你别过来!”中年妇女后退几步,做出挡住状,十分警惕地问:“你是谁呀?你要找谁?”
“愣奔头”站住脚,笑着说:“大姐,你家中喜了,我给你家送电视来啦!”
中年妇女愣愣地直翻眼皮:“什么什么,中什么喜?送什么电视呀?”
“愣奔头”解释说:“大姐,是这样,我们是名牌家电广告推广商,路过这里,就准备推广一下,请问你家电视是什么牌子的,多大的?”
“二十一吋的吧,什么牌子?好像,好像是什么什么歌牌。”
“什么时候买的?”
“哎呦,那可有年头啦,说这话也得有十来年了吧?”
“想不想换一台新的更大一点的呢?”
“当然想换了,我儿子‘五一’结婚,正筹备要买一台新电视呢?”
“愣奔头”一听,立时来了精神,跨前一步说:“大姐,是这样……”
中年妇女未等他说完,跳着退后几步,随手抄起手边的扫帚喊着:“你……你不要过来,再往前走我就喊人啦!”
“愣奔头”觉出自己的冒失,连忙后退着说:“大姐别怕,我们是推销电视的,”说着,一指门外的货车,“你看,那上面拉的都是名牌电视,什么‘长虹’‘海信’‘康佳’牌子的都有。‘长虹’三十四吋电视,原价四千八百元,优惠价三千八百元,如果广告合作,就白给你看了。”
中年妇女伸头向外看了看,说:“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一会儿我老头和儿子下地回来,到时候你跟他们说吧。”
“愣奔头”看了看天,说:“那行,我就等一会儿。”
中年妇女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的说:“大兄弟,要不你到门外去等?”
“愣奔头”洒脱地一挥手:“行,那我就到门外等。”
“愣奔头”出来,彭景江问明了情况,就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电喇叭,边喊边向村里走去:“好消息,好消息,我们是名牌家电广告推广商,优惠促销名牌电视机,二十九吋、三十四吋彩电立减一千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彭景江边喊边走,从村里出来,身后已跟了男男女女的一大帮人。
这时,中年妇女带着丈夫、儿子正在门口与“愣奔头”交流着。“愣奔头”一见彭景江,把那一家人领到彭景江面前,介绍说:“这是我们彭总,有什么问题你们问他吧,他说了算。”
男主人卑微地朝彭景江笑笑,儿子在父亲身后也陪着笑笑。彭景江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男主人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彭景江,彭景江用手轻轻一档,说:“还是抽我的吧。”彭景江掏出烟递给男主人,男主人看到烟盒,一伸舌头,赶紧把自己的烟装回兜里。
男主人从彭景江手里接过烟,没舍得抽,刚要往耳朵上夹,“愣奔头”已把打火机伸到他面前,他只好用手护着火把烟点燃。
彭景江笑眯眯地问:“这位老哥,想要了解什么?”
男主人走到车前,摸着包装箱说:“这电视我们真是需要,只是再优惠也是太贵了,”男主人把嘴一撇,“我们买不起!”
“这一分价钱一分货,你到省城去看看,这名牌彩电全都是四千五千的。”彭景江表情认真地说。
“那是那是,”男主人频频点头,把熏黑牙的嘴凑近彭景江小声问:“听我家里的说,你们还可以……优惠白看?”
“优惠白看那得是有条件的,”彭景江故意思忖了一下,指着院墙说:“这样吧,我们利用你家的院墙,把钱折成广告推广费,你们就可以不用花钱了。”
男主人看看电视,又看看院墙,转着眼珠子算计着。
彭景江谦和地一笑:“老哥,不用算你也合适,别人用那是白用,我们只借用个一年半载的,也不用你出工出力,你就能得到四五千元的大彩电,遇上我们你是中彩了。”
这时,有一个年轻人挤上前来说:“你们用我家院墙吧,我干!”
彭景江问:“你家在哪儿?”
年轻人往村里一指:“树旁边那家就是。”
彭景江笑笑:“对不起,这村里除了他家,谁家也不合适,要看电视,就得花钱买吧,优惠价,还是很合适的。”
那家的儿子一劲儿地捅着父亲,男主人下了决心:“行,那我就搬一台吧。”
“好,我有个协议书,一会儿你签个字,这电视你就免费白看了。”这档,“愣奔头”早已爬到货车上,往下搬彩电。下面众人帮忙接住,边往院里抬边议论这老孙家捡了个大便宜。中年妇女在前面颠颠地引路,嘴里嚷着:“慢点慢点,千万别磕着碰着。”
一条二级公路旁,一个残破的大门脸喻示着这里曾经的辉煌及今日的衰败。门前及院墙边满是垃圾和枯草,两扇生锈的大铁门,歪歪斜斜地锁着,上面挂一条横幅,大字是:欢迎有识之士洽谈加盟,共创未来。落款小字是联系电话及联系人。门旁竖着一块风侵雨蚀的牌子,上面斑驳的隶书依稀可见:XX县水泥厂。门前的空地,停放一台小型货车,车上是一台崭新包装的电冰箱。
铁路沿线的后墙,延绵百米,垣破墙倾,半隐在残雪蒿草丛中。彭景江带着“愣奔头”等兄弟正与留守的陈厂长交谈。彭景江递给陈厂长一支烟,替他点燃,自己也点上一支烟,远远近近地看了一圈,说:“陈厂长,今天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为的是互惠互利。您大的问题我解决不了,但我可以为您解决环境问题,为您招商引资打基础。”
陈厂长不屑一顾,吐着烟圈说:“想当年,我们也是几百号人,千万资产的一个响当当的国有企业。你要是按广告出条件,咱们可以谈一谈,想要在我这揩油,免谈!”
“愣奔头”不爱听这话,梗着脖子要上前,被彭景江挡在身后。彭景江用被着的手往旁边拉一下“愣奔头”,“愣奔
头”不服气地别过脸去。彭景江诚恳地朝陈厂长一笑:“您这话说得对,咱们确实不在一个层次。您是掌管大权的厂长,我就是拉点小活讨口饭吃的。但我是真诚的,咱们合作了,对彼此都有好处。”
陈厂长冷冷一笑:“你是想用空手套白狼,想白占便宜。”陈厂长用手大面积揽了一下,接着说:“你看看,就我这墙的面积,真做上广告,几百万都不止。”
彭景江点点头:“那是,陈厂长说的没错,您这一面墙还真有您说的那样的价值。不过话说回来了,前提是您得能找到这样的商家,否则的话,那就是空中楼阁,画饼充饥,您什么也得不到。而从目前看,您很难能找得到。”
陈厂长有些恼怒,说话也冷冷的:“能不能找到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走吧,我还有事呢。”说完,一甩手就走。
彭景江连忙笑着拉住陈厂长:“哎哎,陈厂长,您不要急着决定,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
陈厂长烦躁地甩开彭景江的手,仍往前走。
彭景江紧赶几步,追上陈厂长,掏出烟递上去,又掏出打火机点燃。陈厂长一挥手,烟和打火机全打到地上。陈厂长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愣奔头”在后面激了,瞪着眼珠子要扯陈厂长的脖领子,被彭景江一把薅住,剜了他一眼,示意他把东西捡起来,这边又跟上陈厂长,边走边说:“这么大的企业,这么多的人,找不到出路还得养着他们,作为领导,这心里压力确实是蛮大的。我虽然不能为您解决实际问题,但我可以做些表面文章,为咱们厂招商引资打开突破口。”
陈厂长虽没有说话,但明显放慢了脚步。彭景江趁热打铁,接着说:“我是这样策划的,厂周的所有围墙,破损的我们负责修缮一新,前后面的醒目位置,也就是两边,我可以根据咱们厂的要求,设计出大幅招商广告,无论是公路、铁路,省内、省外的都能看到,让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咱们厂崭新的面貌,有了第一印象再进行洽谈,可能就主动多了。也许这广而告之的效果出来了,慕名而来的不止一家,那时您的筹码也会随之提高,可选择的余地不是更大嘛。”
陈厂长停下来,歪着脑袋审视了彭景江半天,没有说话。
彭景江从“愣奔头”手里接过烟和打火机,不失时机地再次递上烟,点上火,陈厂长没有拒绝,深吸一口烟,任烟从鼻子、嘴里喷薄而出,还是看着彭景江不说话。
彭景江低头一笑,搔了搔头发,说:“陈厂长,我知道您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件事这么做,是不是太便宜我了。咱实话实说,这我肯定是得了大便宜,但帐您也可以反过来算,您不用出钱出力,就改变了外部环境,而且广告的潜在效益是无可测知的,也许您得到的会比我还要多。另外,我的广告只是在咱们厂空闲的时候暂时借用,能有半年的效应就行,只要您有了新的内容,可以随时更换,主动权在您。”
陈厂长听完彭景江的话,沉思了一会儿,用夹烟的手点着彭景江说:“你小子的脑袋还是挺机灵的,想的挺全呐。”
彭景江一喜:“这么说,咱们可以合作啦?”
陈厂长没有立即吐口:“这事不算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厂委会还得研究研究再定。”
彭景江高兴地一挥手:“行,这事我理解。咱们也说了一上午了,来时我看到咱们街里有一个‘聚贤阁’酒楼,这也快到饭点了,咱们去吃点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吧。”陈厂长推辞。
“得去得去,这不光是吃饭,招商广告的具体内容咱们也得好好碰碰,到时候,您在厂委会上也好有理有据啊”彭景江边说边向身后的“愣奔头”等人使眼色,他们领会其意,也一同帮着起哄。
“不行,这饭你们自己去吃吧,这事我再仔细考虑考虑,你们等我电话吧。”陈厂长表情严肃,说完就走。
彭景江跟在陈厂长身后,诚恳地说:“陈厂长想多了,事成不CD得吃饭,咱们就是沟通感情,交个实实在在的朋友。”拐过墙角,彭景江看到自己的车,马上指着车对陈厂长说:“吃饭前先把您买的冰箱送家去。”
陈厂长一愣:“我买的冰箱?”
彭景江认真地说:“对呀,那是您买的冰箱呀。看您,虽然工厂停产,生活紧巴,可您不忘家里的基本建设,这说明您热爱生活,是个顾家的人,媳妇摊上您这么个好男人,一定会乐开花的。我们是搬运工,负责给您送货到家。”
陈厂长瞅瞅彭景江,彭景江憨憨地笑着,陈厂长轻捶彭景江一拳,露出了笑脸:“你小子,滴水不漏哇,真行啊!那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是朋友了。啊,哈哈!”
在奔驰的列车上,彭景江与秦老板和两个广告验收负责人围着方桌谈笑风生,桌上摆满了罐装啤酒及一包包打开的塑料食品袋,里面装的香肠、花生米、各类花花绿绿的小菜。秦老板时不时指着车窗外闪过的崭新广告赞叹不已,两个验收负责人也点头表示满意。旁边的窗口,“愣奔头”与几个劳苦功高的兄弟也频频举杯,相互吹嘘着自己在征用某个广告墙时的趣事,不时爆出阵阵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