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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长安道上被官兵速清出一条空路来,行人不得穿插其中。城门口,两支整齐一划的队伍,腰配长剑,踏着坚实的步伐,直直前进。后面有五匹马,拉一辆金碧辉煌的车辇,缓缓驰行,黄色帘账,重重叠叠,挡住里面的动静。
“那驾轿上是谁啊,看这阵势,像皇家的人吶。”路人甲在支吾。
“皇子贵族不都在京城里么,怎么从城外回来啊。”路人乙追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轿上的人是当今七皇子。”路人丙回复。
“七皇子?七皇子不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龙子吗,怎么。”路人丁纳闷。
“嘘嘘,你知道就好,别嚷嚷了,皇家的事,岂容得你我多舌的。”路人戊警告。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窃窃私私。
扎堆中,冯知棠戴白色面纱遮于颜,身旁是绿婉。
“走吧。”一句若有如无的声音悄然响起,于人声鼎沸中,如滴水之音,转瞬消逝。
那护行的皇家队伍已向宫门行去,她侧身,欲走,余光示意绿婉跟上。
今日,她穿着素青短褂,下身裸色半裙及脚踝,脚上踏一双粉色绣花鞋,鞋面上绣着小朵桃花,妆容清淡。其后的绿婉一身翠绿长裙,衬得人娇小玲珑,手中提着竹编篮,一抹花布罩不住底下糕点的清香,叫人眼馋。
这是方才从李记铺里特意买的小吃。她们刚从李记铺中出来,便碰上皇子回京的场景。冯知棠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待驾撵行远,二人便带着糕点,向去往慈悲寺的方向行去。
静心堂里屋,四夫人正盘坐在佛像前念经诵课。听到有人叩门,便停下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平静地出声道,“进来吧。”
门外等候的女子见屋里的人应许了,她提篮而入,携一身海棠香,清清婉婉,站在堂央,温和地望着佛前的四夫人。“四夫人,这是知棠从山下带的一些糕点,您平时下课后觉得饿意,可尝尝,打打尖。”
“桂姑娘有心了。每次来探望老僧时,总会带些东西。”放下手中拨动的珠子,四夫人笑意融融地走到堂央的木桌旁,空出左手,请女子坐下。
“四夫人见外了,知棠还常叨扰您清净呢。”冯知棠款款入座,将篮子放于一旁,对上四夫人的视线,了了说道。
“呵。你总是来陪老僧说话,怎会是叨扰呢,老僧欢喜都来不及呢。来,上山费力,渴了吧,喝口吧。”提起茶壶,倒了杯水,递于女子面前。
女子微抬左手,示意道:“不用了,知棠在山下喝过了。倒是四夫人,前段时间您不是梦厄惊饶么,也不知近来睡眠还可好。”面带挂心,女子轻轻询问。
“姑娘挂心了,老僧好多了。自上次与姑娘倾诉后,一扫心中阴霾,人也利爽了,躺下床,一事无忧。”
“这就好。四夫人是个心善的,且不说您幺妹,但凡是您的姐妹,您也惦记着那些旧情,念念不忘吶。”冯知棠笑意说道,扬开的眼角深处隐藏着深意。“听说四夫人当年与陈皇后还是好姐妹呢。陈皇后为人洒脱,可谓是女子中的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知棠向来钦佩她,可惜佳人早逝,不然知棠还真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后呢。”说罢,连连叹息,似有惋惜之状。这一番感伤让四夫人也动了情,毕竟是昔日好友,今日再听人提及,也是怀念。
“陈皇后她,不似寻常官家之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闺门内绣帕学礼,知琴棋书画,明父令夫规。而她,比我们洒脱,总是出门与兄弟姐妹游玩,不计他人之嫌,认了一条路便死磕到底,为人处世与男子般磊落,不屑于玩弄心眼儿。那个时候,我很是羡慕她。一直以来,士族的高规铁矩似铜墙铁壁禁锢着我们这些弱女子,外面的花是怎样的色彩,还有那些贫困潦倒的村落又能养出什么样的人,我都好想亲眼去看一看。后来,认识了陈皇后,她将她走南游北所看到的沿途风景告与我,也算望梅止渴了吧。陈皇后确实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姐妹,只是我。。”,只是我辜负了她的情谊呐。
忆起往日姐妹,多有惭愧。四夫人的面上扫过内疚之意,匆匆一抹,若是不细盯,只怕看不见。
陈皇后与四夫人是在中秋节的皇宫宴席中认识的,那个时候,她们皆尚未出嫁。为助兴,百宫之女多有才艺。四夫人吟诗附词,陈皇后以武会舞,赢得满堂彩。二女彼此欣赏,宴席上多年有交流,这一来二去,便成了好友。
“只是您?您怎么了。”余光紧紧盯住对方的面色,她不急不缓地问道。似是无意。
“没,没什么。哎,今日的经课尚未完成,老僧需去礼佛了,桂姑娘,恕我不能陪你闲聊了,你可自便。”四夫人慌了一下神,然后敛住神色,面无表情地起身。
这副动作显然漏洞百出,平日里,冯知棠与四夫人坐上聊天儿总会花上一两个时辰了,今日才说上半柱香的功夫,便草草了事,更何况她的言辞多有遮掩,只会叫人生疑。
“佛事一日不可耽误,知棠不打紧的。四夫人,您请。”她装作无意地示意无碍,随对方念课去,也不再追问陈皇后的事,只当是随心提起罢。
四夫人丢下女子,便向里屋走出,面上看似平静,可是那急碎得步伐显然出卖了她的内心恐有不平。
冯知棠极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脚下,随后便踏出了斋房,绿婉丫头正在走廊的尽头百无聊赖地等着,看见姑娘出来了,一脸放松。
“看来陈皇后之死,有蹊跷啊。婉儿,你去查一下弄巷里的老妇人。多年前,幺妹与四夫人形影不离,她估计知晓些内情。”她大步走到绿婉身旁,淡淡地吩咐着。
绿婉偏头一想,突然说道:“用迷神散?”
“恩。去时要隐蔽,别叫人发现了。”女子点头。
“那是自然。”丫头不以为然。那老妇除了苏府杨管家一个月探望她一次,根本不与任何人来往,纵使出了意外都没人在意。
而迷魂散是冯知棠用曼陀罗制成的幻药,可勾起人内心潜藏的秘密。
“现在我们回去吧。这时候,苏幕遮也应该回府了。”望了一眼天际,白云朵朵,天高气爽。诗情画意的景色,若是闲来无事,邀友共赏,倒也是一件美事。这佛门净地,少了俗世的喧哗,多了一处宁静,再添上秀丽山景,确实是一方养生的好地儿。
“您不是说苏幕遮已经在怀疑您了么,日后我们如何在苏府处下去。苏公子肯定要查我们的底细,到时候整日盯着人,可如何是好。”绿婉突然提及此事,心下有些许担忧。
当时姑娘说要亲自回一趟南境时,她就表示不赞同了,苏幕遮在南阳,若是叫他发现了,这一老一少,共同对付她们,只怕不好脱身。现在果然如此,也不知姑娘怎么想的,江忠义的信件,让红菱去取,不也是一样么。
“那又何妨,苏彦不是一直都知道内情的么。更遑论皇上重视苏幕遮,他若是回了京城,朝中的事少不了他忙活,哪里来的空闲盯我们呢,挺多派些手下密切关注我们的行动罢了。现在,该担心的是苏彦吧,苏幕遮可一直以为他父亲是个清明的大学士。”冯知棠平静至极,并未因苏幕遮的发现而乱了阵脚,也不知是对谁那般自信。
“倒也是,老头的眼线都不管用,再来几批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而且那老头人前惯会作模样,教导子女忠臣言明,深明大义一套一套的,自个儿却行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若是叫他们知道其父是这样的人,指不定怎样羞愤难当呢。”见姑娘一脸坦然,提了几日的心终是落下了。只要小的不坏事,老的好对付。
“呵,等着吧,总有那天的。”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朱唇微启。
苏彦倒好对付,难对付的是他身后的人。起初,她以为苏彦是想借她父亲一事一跃龙门,博得皇上重视。后来,细想,一个大学士追查虎符又是作何缘由。他文官出身,不懂兵道,虎符于他而言并无用。除非,有人想要这虎符,所以苏彦才会一直追查她。如此一来,他的大学士一职多半离不了那人的协助。
之前,她并不知晓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不是七皇子,她恐怕还要费上一段时日来调查这背后的人。
眼下,局势明了。若是想扳倒苏彦,定是要解决皇宫的那位。倒是七皇子,打得好算盘。思及此,冯知棠面上浮起一抹虚渺的笑容。
皇宫里的人,果然个个难缠。只要不死透,拖着半条命也足以翻出天来。
借她之手除心头大患,确实是好心思。不过,她这个枪头,也不是那么好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