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侍女宜琴
沈醉送许奉安离开的时候,还是随手指了一个许奉安带来的侍女示意其留下。
“我离开京城之后,有个姑娘能陪陪绿豆糕也是很好的。”沈醉是这样对许奉安说的,“还请大人替我谢过公主了。”
许奉安点了点头,带着余下的侍仆上了马车。
沈醉目送许奉安的车走远,转过头打量了一下那个留下的侍女。素衣素裙,不卑不亢,只是略施胭脂,已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
“姑娘芳名?”
那侍女欠了欠身:“宜琴。”
“哦,宜琴姑娘,”沈醉挑了挑眉,返身缓缓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公主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宜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很快低下头跟了上去:“公主请大人明夜子时至城外离别亭一叙。”
第二天一大早,沈醉推开门就被门口端着一盆温水的宜琴给吓了一跳。
“大人早,”宜琴说着就要端着盆往屋里走,“请大人梳洗。”
沈醉连忙接过水盆拦住了宜琴:“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姑娘。”
宜琴显然已料到沈醉不会让她进内室去,也未坚持,只道:“早饭已为大人和姑娘准备好了。”
沈醉怔了怔,笑道:“我来京城后竟还未在自家吃过一顿饭呢,辛苦姑娘了。一会我会找些粗使的下人来干活,姑娘若得空,去陪绿豆糕就好。”
“是。”
宜琴退下后,沈醉关上了门。
“啧,真是麻烦。”沈醉感慨了一句,遂走进内室打开窗户,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沈醉打开鸽子腿上绑着的小木筒,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纸条上书一行娟秀的小字:“一切顺利。安心启程。”
沈醉重重用手指一碾,纸条立时化为粉末。继而回到书桌旁,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极细的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下:“阻其指婚。”撕下后塞入木筒内,抚了抚鸽子,将其抛出窗外放飞。
宜琴轻轻伏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渐渐蹙起了眉。
沈醉站在屋内,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头却渐渐舒展开了。
第二节
离别亭
沈醉这一天推掉了所有的宴请,打点好了自己离开之后绿豆糕的起居生活一应事宜。
“为什么要留下一个王府的人?”晚饭后绿豆糕瞪着大眼睛悄悄问沈醉。绿豆糕已换上官宦家小姐们常穿的金丝高腰襦裙,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显得温婉而乖巧。
“因为我们要与王府建立联系,”沈醉揉了揉绿豆糕的头,认真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刻意露一些破绽给她看,让王府对我们感兴趣是好事,但是要当心不能真的让他们抓到把柄。”
绿豆糕点点头,眼中一片冷静和坚定,继而眼珠一转,问道:“师姐来过信了?”
沈醉笑:“师姐那边一切顺利。”
绿豆糕又转了转眼珠:“师兄你今晚要出去?”
“什么都瞒不过你,”沈醉捏了捏绿豆糕的脸,叹了口气,“霖泠公主约我秘谈,大致还是为了小侯爷之死的事。不知为什么,霖泠公主似乎对我有些疑心。不过,我自有办法让她打消对我的疑心。”
因京城一向有宵禁,沈醉又不像霖泠可以拿着块金牌大摇大摆地出城,只好换了夜行衣,躲过巡夜的御林军,避着守城的京畿驻守,翻了城墙出了城。踏出城门的沈醉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刻意顿了顿,身后立刻响起巡防士兵的喊声:“什么人!”
沈醉听着身后拉弓搭箭的声音,满意地踏着不慌不忙的步子隐入城外的树林中。
沈醉到离别亭的时候,霖泠已经到了。
秋夜已有些渐凉,霖泠只在平日穿的素装外披了一件洁白的披风,独自站在月光沐浴下的亭子里,宛若遗世独立的仙子降临人间。
沈醉怔了也不过是一刹那,便迅速整理好情绪,轻轻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礼。
“见过公主。”
霖泠转过身,笑道:“大人免礼。大人已是官拜礼部侍郎,这礼倒还是军方的习惯。”
沈醉起身,低头似掩饰了一下尴尬,道:“这一路被巡防的士兵追着打,下官现在还惊魂未定呢。”
霖泠闻言裣衽一礼:“是我考虑不周,难为大人了。”
“岂敢!”沈醉忙伸手去扶,触及霖泠的手时,眼中自有浓重的担忧掩盖住了先前的窘迫,“公主的手怎如此之凉!城外秋夜甚冷,公主怎可穿得这样单薄!”
霖泠明显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醉抬头对上霖泠的眸子,像是恍然惊醒般,忙退后一步跪伏于地:“下官失礼,还请公主恕罪。”
霖泠缓缓将手收回袖子中,眼神变了变,看不出喜悲,只轻声道:“无妨,起来吧。”
沈醉起身,低着头不再说话。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林间的几片枯叶吹进了亭子里。霖泠裹了裹披风,不知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还是怎的,竟蓦然间湿了眼眶。
沈醉抬眼,正对上霖泠湿润的眸子。
“公主,很喜欢小侯爷吗?”沈醉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霖泠垂眸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与阿恒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总是一起玩,一起读书。或许就像你们说的青梅竹马。喜欢吗?我也不知道。但我是拿他当做我的亲人的,我相信,他也是。后来,陛下指了婚,他很开心,他还将随身携带的那把剑送给了我,他说他会护我一世周全。我后来才知道,那把剑是先帝赐给侯府的尚方宝剑。”霖泠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透过林间斑驳残叶照进来的月色,“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主不相信我们说的?”
霖泠的眼神空洞了一下,似乎有些迷茫。还是摇了摇头:“我并非不相信你们的话,只是感觉这当中必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醉见霖泠如此作答,心中已是大安,继而眸色沉了沉:“公主定是思念故人忧思深重。逝者已矣,还请公主多多保重才是。”
霖泠转回头,认真地看着沈醉:“真的就是这样吗?”
沈醉认真地回视着霖泠:“公主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吧。”
不出沈醉所料,霖泠陷入了沉思,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沈醉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
霖泠的眸子也动了动。
沈醉忽然跪了下去:“下官恳请公主,无论如何悲恸,请务必保重身体。下官…下官…下官斗胆,愿以生命护公主一世周全。只要下官有一息尚存,便当以公主为重。”
霖泠的眸色亮了亮,似很是惊诧,继而,慢慢转向黯淡。似是苦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公主……”沈醉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雾气。
霖泠蓦地转过身,背对着沈醉,只道:“今夜劳烦大人前来,是我唐突了。我的马车在林子里,大人与我一起进城吧。”
第三节
临行前
沈醉最终是天亮之后才回到自己府上的。
绿豆糕还是第一次见到神情如此疲惫的沈醉,她知道这与单纯的体力消耗无关。她试图问沈醉,但是沈醉什么也没说。沈醉回来之后只是略吃了点东西之后就睡了,睡到夕阳透过窗子照进了屋子里。沈醉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然后下一眼就看到了绿豆糕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沈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师兄你睡了一整天,你还好吗?”绿豆糕见沈醉醒了,忙端来一杯茶递给他。
沈醉接过茶一口饮尽,拭了拭嘴,露给绿豆糕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妨,放心好了。”
绿豆糕虽然很是担心,却还是点了点头:“兰大人白天来过,我说你病了正睡着,他留下一些银子给我,说让我给你请郎中。他很担心你明天是否可以上路。”
沈醉披上外衣从床下下来,其实他自己也很疑惑。对霖泠说的话,都是自己早就想好的,只看霖泠要如何答复就是。师父要他得到毅亲王府的助力,他发现霖泠是突破口。但是第一次和霖泠见面的时候他在霖泠的眼中看到了怀疑,所以他必须要去攻心。他知道只是昨夜的所谓“表明心迹”是不可能得到霖泠的回应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有更多的戏要演。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昨夜当霖泠确实没有回应的时候,他的心开始悸动了,莫名却激烈。他感到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好像自己在生死的边缘命悬一线,一步踏出则死,一步收回则生。这样的感觉,即使在战场上,也从不曾出现过。
“师兄,你真的还好吗?”绿豆糕担忧地扯了扯沈醉的袖子。
“无妨,”沈醉轻轻拍了拍绿豆糕的头,开始交代正事,“我明天就要走了,大概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宫里的动向,注意王府私下与太子和洵王的来往。记得和师姐互通消息,但是不要和师姐联系太过频繁。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许奉安,但是不要相信他。还有,照顾好自己。”
绿豆糕认真地听完,眼圈竟有些红了,一脸伤感地看着沈醉:“师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在京城里。”
沈醉笑着去捏绿豆糕的脸:“还是这么孩子气,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在京城这虎狼之地?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乖乖等我就是。”
“嗯!师兄要说话算数哦!”
沈醉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牌,递给绿豆糕:“这是京城的通行令,不受宵禁节制,甚至连军政之地也可出入,是昨夜霖泠公主赠与我的。我出京之后就用不到了,先放在你这里。”
绿豆糕点点头,拿起令牌看了看,只见正面刻着通行令三个字,翻过背面,却是刻了毅亲王府四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