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林嫣被杨天远派去采访一个集资诈骗的稿子，到下午才算采完。头脑有些昏沉地回到单位，正想趴在桌上眯瞪一会儿再写稿，晓羽面色凝重地跑过来：“报社又出事了。”
林嫣迷糊的睡意立马被吓没了。
是的。燕报又出变故了。
马总被调走了，结局竟和曾经的高社长差不多，去了一个党性颇重的周报任副社长。马总一走，一心指望能当上副总的崔同，也落了个一场空。
燕报主管部门空降了一位社长兼总编辑，这位社长兼总编辑同时推荐了另一个人，担任了新闻中心的副总。两位新领导，今日已经走马上任了。
“不知道以后燕报会变成什么样。”晓羽忧心忡忡。
燕报会变成什么样，牵动着每一个燕报人的心。可惜，燕报的命运，只是掌握在少数几个领导的手中，下面的人再关心也无能为力。
新的领导一来，在理顺各种关系后，很快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改革便是裁员降薪。
“燕报的财务状况不容乐观。广告收入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0%，再不裁员降薪，过几个月还能不能发出工资都很难说。”新任社长兼总编辑在报社中高层会议上说。
裁撤方案很快下发。一些不那么一线的部门和人员被裁，新闻中心记者部也在被裁之中。已经50岁出头的王爷，被单位要求办理了内退手续。王爷恻然地跟大家告别时，林嫣哭了。
这个在燕报呆了快十五年的老燕报人，这个接替崔同担任记者部主任、向来和蔼善良的老头，这个把年轻记者当孩子们看待、爱护的人，这个为了燕报的人才流失感到切肤之痛，听说林嫣要重回燕报，高兴得马上就去找人力资源部谈的人。而今，却被报社要求了内退。
并非业务能力的关系，而是各种因素综合较量后的结果。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越发让人心痛惋惜。
裁掉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辞职了。
一来是降薪降得太厉害，二来，是大家看不到前途。所有稍微还想有所作为的人，选择了主动辞职。
辞职的人从领导到记者都有。新来的社长一个都不挽留，并且在一次会议上，公开对在座的中、高层干部说：“如果大家有更好的前途，随时可以走。我恭喜你们。”
伴随着辞职降薪同步而来的，是报道底线的进一步收缩。
马总任社长、崔同任新闻中心主任时，没有一个人不抱怨马总和崔同设置了太多报道禁区，媒体的责任和道义被过于忽视了。大家都怀念高社长、怀念徐凌风的好，觉得那时候燕报所向披靡，没有什么不能报道的，真正有一份媒体的担当。
然而新的领导来了后，大家才霍然惊觉，原来崔同和马总设置的禁区虽多，但好歹还是保留了媒体人的底线。但如今，连底线都没有了。媒体无所谓道义和责任，只是沦为一个传声筒而已。
一个个稿子被毙掉，没有原因。没有解释。
一个个线索还没有派人去采访，就已经被告知敏感，不用去了。
甚至，记者在微博、微信上针对时弊随便发几句言，就有可能面临处罚：社会新闻部一个记者点评了某热门事件，触怒了某位官员，便被报社勒令当着全新闻中心记者、领导的面做检讨，停职两个月。
记者因为言论被停职处罚的情况，以前在燕报从来没发生过，这是第一次，却绝不是最后一次。
深度组彻底取消了。社会新闻部可做的新闻也少之又少，每个人连工作量都快要完不成了。
……
好几年以前，燕报从来都是把同城媒体的报道甩在身后，后来，开始有些勉强地维持着齐头并进，再后来，便渐渐落在了别人后面，到如今，别人早已经把燕报甩下一大截了。
不堪直视，可是不能不直视。燕报，真的沦落了。沦落得如此不堪。
每一个对燕报有感情的人都感到心痛万分。无力回天的心痛。
从去年林嫣回老家开始到现在，快两年了，燕报的内耗似乎从来没有消停过。一个全国知名的一流媒体渐渐的折腾成二流媒体还不算，还要继续折腾，直到彻底自我报废为止。
实在不明白啊！媒体的招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起来的，可是那些人却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似的，反而存了心的要把燕报这块招牌给砸倒，直到埋没在尘埃中，被人彻底踩到脚底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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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波及全社的辞职浪潮中，深度组四个同事全都走了，社会新闻部也走了不少人。郭佑辞职了，去了墨然那儿。张健辞职了，去了一家公关公司。
到后来，晓羽也忍受不了了，跟林嫣和王璐璐说她也要辞职。晓羽很喜欢记者这个行业，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转行的。可她说她现在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
“林嫣，咱俩是一拨进报社的，你说，现在的燕报，除了还顶着个燕报的名头，跟当初那个燕报还有哪点像？我们刚进来那会儿，燕报每个人都怀揣着新闻理想，干劲十足，朝气蓬勃。现在呢？死气沉沉！”
林嫣默然无语。
王璐璐唉声叹气：“几个月前林嫣刚回来时，我还跟你们说，报社留下来的没多少好好干活的，好多都是混日子的。我那话说得不对。那会儿报社还有很多是真心想干活的，现在，现在才是真的没几个了。”
大家哀叹着，沉重着，迷茫着。
每个人都心有不甘。
燕报这艘曾经乘风破浪、直济沧海的大船，真的即将沉没了吗？
曾经荣耀一时，风头无两的燕报，难道，就这样走到新闻的尽头了吗？
晓羽到底辞了职，去了一家房地产企业，负责这家企业内刊的运作。以后她和周仲远，倒是有了共同话题好聊了。
王璐璐只是犹豫着。小邓刚刚辞职，去一家网站做摄影记者了。王璐璐想着要不要等小邓稳定点再走。
然而，她一看到那个月收到的工资短信，毅然决然就下定了决心：“再不走，老娘连房贷都要还不起了。”
骤然间，如同栖息在同一棵树上的鸟儿，一夕之间风雨来，各自分散天涯间。
也许诚如业内一个知名媒体人在离职时无限感慨的叹息：媒体人，聚是一把火，散作满天星。
可是林嫣不想要满天的星星，更不想变成星星中的一颗。
凝聚成火把时，大家尚可以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和温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散去了，虽可遥遥相望，却终究隔着一份清冷，各自隔着遥远的距离闪耀在茫茫人间，各自有各自的轨道要去遵行运转。再相聚，就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