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堆稻草、依旧是那间小屋——沙门的小屋。小筱静静环视,虽然简陋却并不简单。她的心情就像是玩着寻宝游戏的孩童,总能在这个看似一目尽然的地方发现一些不同的感觉。
沙门递过一个淡绿色的磨砂茶杯,令小筱有些诧然。虽然并不像是什么昂贵的物事,但其精美的程度已经足以和这屋中的摆设形成鲜明对比。
“沙门,这是……”
“上次小筱不是留下话说你还会回来的么?瞧我这破屋子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前阵子路过一家小店,见这杯子挺漂亮的,就买了。大概只有这么漂亮的杯子才配得上小筱这么漂亮的的丫头了吧?”沙门呵呵笑道,随即一叹,“前几天听说你出事了,可把我急坏了。”舒心笑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事就好。”
“沙门……”小筱怔然望着面前这个慈祥的小老头,心中竟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那种混杂着关切、宠溺和疼惜的目光,好像……爷爷?一瞬间她竟有这样一种错觉。可什么是爷爷呢?自己从来没有过爷爷,明明不知道怎么样的感觉才是“爷爷”。可这一刻,她的心中确实有着这样一个词,明显而深刻地印现出来。
“喜不喜欢?”沙门突然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像一个盼着礼物的孩子。
“喜欢。”小筱静静凝视着杯中倒映的双眸,浅浅地勾起唇延。将双手紧紧环在杯子上。杯中的热水传递出的热气渐渐将她的手烤得通红,但她却不想松开。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沙门,我想听听这个城池的传说。”小筱抬头笑道。
“传说?”
“嗯,古老的传说。”
“哦?”慈爱的笑意立刻爬上他布满皱纹的脸,“小筱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那可多了。”
“有一个关于愿望女神的传说么?”
“愿望女神?”
“嗯。我听说圣月城内有一个女神,可以看到所有人最心底的愿望。当那个愿望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只要和她订立契约,就可以得到她的帮助。”
“你从哪里听来的?”沙门震惊道。
“怎么了?”小筱露出懵懂的表情。
“我没听说过。”沙门惊色一敛,露出和蔼的笑容。
“这样啊……”小筱故作失望地一叹,“我还在想,要是真的存在说不定还能借此帮夏家昭雪沉冤呢!”
“小筱,”沙门神色一黯,谆谆教诲般地说到,“不管什么愿望,都不能指望他人来帮你完成。只有自己的努力才是最踏实的途径,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啊!”
“嗯,小筱知道了。”她乖孩子样地点点头,学着杜珊琳一般,挤出可爱的笑容,“啊!我得回去了。一会儿该上课了。”
“那你快去吧,别迟到了。”沙门挥挥手,送了她出去。默默凝视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
历史课。
小筱坐在习惯的位子上,摆着习惯的姿势,听着老师习惯的声音,在讲义上划着习惯的笔记。一切都是习惯了。连沈千鹜在这间教室中消失的身影也习惯了。记得没多久之前,坐在这里,都还会感觉到沈千鹜仿佛仍然坐在身边的那个老地方,静静看着自己。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变成习惯了。包括梦见沈千鹜,也成了习惯。小筱自嘲地轻笑。
那些关于沈千鹜的梦,竟那么真实,真实到让她当了真。可是,如何去相信呢?自欺欺人已不再是她的风格。即使曾离魂般地恢复了记忆,也真正以一个灵魂的形态见到了灵巫纱霓,但自己终究没有死,还拥有着和肉体的牵绊。可是沈千鹜不同,他是真的死了,自己亲手扣上了他的棺盖,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最后一掊土壤掩盖。难道说没有肉体牵绊的灵魂也可以自由地找到来去的路么?多么荒唐的一件事情!若果真如此,这个世界上便不会存在生死的意义了。
曾经听城外某些心理学家说过,梦是人们最深层潜意识的反应。或许一切都只是依照自己最心底的愿望虚构出来的,是在自我安慰呢!
小筱摇摇头,挤出一丝苦笑。她抬起眼,漫无目的地扫过教室。奇怪。有一点不同。一点小小的不同。这种感觉划破了小筱平静的感官,她转头四顾,很快发现了这点不同的气息:凌若颦……不在!
虽然成了沈家的主母,首长老夫人,但课程却并未落下过。难道出了什么事?这时才感到空气中细微的不安躁动。是不是今天想得太多了,竟然迟钝到现在才发现。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情?
原本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探查出来并非难事。可却不能在这里施术,至少现在不能!只能等到下课了吧?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她暗想。
小筱左手支着鬓角,抑制住心中愈见浓烈的不安,默默划下笔记。突觉袖间一紧,低头竟看见杜珊琳焦急的脸。
“小筱!”杜珊琳凑近她的耳边,颤然悄声道,“凌姐出事了!”
……
凌若颦的尸体惨白而冰冷,曾经水灵的眼眸中如今只剩下晦涩。她的表情并不安详,疯狂缠绕的发丝明目张胆地昭示着自己临死前的痛苦。胸腹间暗红的血色将水蓝的衣裳染成一片鬼魅的紫。一直以来停留在人们心中的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早已被这惨不忍睹的死相所打破。
沈千铭立在尸体面前,默然无语。长时间的僵持让他看起来像一具石像。他的表情依然冰冷,看不出任何感情。一片死寂中只有樊莹莹细弱的抽泣在空中幽幽回荡。
“小筱。”姚静从尸体上收回目光,抬眼正撞见推门而入的小筱。
一眼看见凌若颦的尸身让小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竟也会遭到这样悲惨的结局,虽然她的心已经不再像小筱认识得那么美。但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这个女人就这样死了,还没有向她兴师问罪,还没有弄清楚她要害自己的原因,还没有打听到纯阴烈焰的下落。太多太多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她就这样死了。难以置信。
樊莹莹听见姚静的呼声,缓缓回过头来。红肿的眼睛将她一向骄傲而天真的脸庞映衬得楚楚可怜。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光涣散地看着小筱。也许长时间的哭泣已让她疲惫不堪。小筱也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非常清楚凌若颦对樊莹莹的重要,那并不是一般的姐妹情,而是更深的,深到她自己也无法接触的那一份感情与眷恋。
“到底……是谁?”小筱终于还是打破了这份寂静。
“不知道。”沈千铭漠然开口。
“好过分的手段……”站在小筱身后的杜珊琳蹙眉看着凌若颦,颤声吟道。
“怎么会这样?凌姐得罪过谁么?”姚婧深锁秀眉。
“凌姐姐温柔善良,不可能得罪人的!”樊莹莹低着头,死咬下唇,坚定地说。
“更重要的是沈夫人很强,并非一般人能伤害得到。况且在沈家这样严密的防御系统中。”曲枫坛沉吟道。
“我累了,要回去了。”樊莹莹站起身,依旧低埋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小筱姐能送送我么?”她走近小筱,依依地拉起她的手。
“嗯。”小筱没有丝毫地犹豫,转身牵她离开,并未在意身后各种各样的眼色。
……
“为什么?”走在阴暗的小巷中,樊莹莹不带任何语调地喃到,“为什么要凌姐姐死?”她突然立定,猛地回过身来,抬起的脸上清晰地映现出眸中的怨色。
“你在说什么?”
“是你吧?我知道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樊莹莹激动地吼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筱从容淡定。
“从韩霰冷逃走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樊莹莹的怒容渐渐化为冷笑,“你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帮他逃出去,他帮你杀了凌姐?”
“不是我。”小筱轻描淡写地说。
“究竟凌姐如何得罪你了?你要如此狠毒。”显然她并没有相信小筱的辩解,“前世你利用我害了凌姐还不够,今生你还要让她不得好死。为什么?!直到今生见到你,我都还愿意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前世你是无意的。可是现在我根本不可能再这样愚蠢地相信了!真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为什么不早些防着你。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歹毒的人就根本不应该等你醒来。”凌厉的目光下,她咬牙切齿。随即凄然道,“凌姐也真是傻,当初沈千鹜死时还那样为你担心。费尽心力地替你安排,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种报答!”
小筱不由得冷笑,除了冷笑她还能做什么呢?为她担心?费尽心力?真的很难想象凌若颦曾在大家面前演了怎样的一出戏。幸好当初没有冲动到将事情和盘托出,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吧?也许还会更加加深了自己的嫌疑。
但凌若颦究竟是为谁所杀?她也很想知道。凌若颦的实力她很清楚,再加上沈家严密的守卫,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呢?难道真的是韩霰冷?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害凌若颦呢?或许只能说是发簪女的杰作吧?而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呢?难道她知道纯阴烈焰的事?难道……他们已经拿到了?
“这些就是你想说的?”小筱冷淡的脸上轻扬笑意,“我只能给你个忠告——请拿证据。”转身离去。
“地龙!”小筱只听背后一声怒吼,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翻飞的泥土中急速袭来。微微勾起的唇角仿佛展示着她早已料到的明智。轻身跃开,衣袂翩跹中更显出她风一般的轻盈姿态。
“这样真的好么?”小筱在空中浅笑盈盈,“背负着杀人的罪名而苟活一世。”
“我想这应该对你说更为贴切!”樊莹莹纤手一挥,“壁棘!”
残破的墙壁上突然冲出无数石荆棘,隆隆卷向尚未着路的小筱。
“速度变快了,莉娜琪。”小筱无奈地叹道,边将手中刚凝结而成的透明绸带一扬。绸带如灵蛇一般,“咬”住壁上高处的一扇窗格,借力荡开。
“住手吧。”小筱方自立定,便抬手制止到,“你会拆了这里的。”
樊莹莹被迎面鼓来的强风一挡,不得不在稳住身形的过程中停下,但瞪视着小筱的目光中却并未减少丝毫怨气。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凌姐的死的确不****的事。”小筱平静地说,“我知道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也知道前世的作为无法弥补,所以我不想多作辩解。但请你珍惜自己,不要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毁了前程。相信凌姐也不愿看到你这样的。”
“为什么你总能说得这么轻松。”樊莹莹缓缓低下头,双肩忍不住颤抖起来,“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容易地听信于你。为什么?”她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失神地说。
小筱静静看着她失落的身影,不禁幽幽一叹,转身离开,留下身后樊莹莹久久不绝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