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娅琪!!!!”姚静从床上猛地翻身坐起,怔怔地喘着粗气。抬起湿漉漉的右手,茫然中她惊觉了将全身淋湿的冷汗。
“一场噩梦,”姚静坐在宽大华丽的浴池中。香薰的浴液在水中幻化无形,随着蒸腾的热气将她层层包裹。她重新凝视起右手掌心中若隐若现的火符,长期居于圣月中的最后一人也终于觉醒了。她无力地将手臂搭在额上,嘴角一勾,“从小就一心想要嫁给沈千铭,不知不觉中以为这就是爱了。但,爱又是什么感觉呢?亲近也好、敌意也好、欲望也好不过都是潜意识上留下的错觉罢了。”她喃喃自语,“难怪这十八年来无论如何不能像他们一样觉醒,原来我是追随你而来的呢!小筱。”从浴池中站起身,取下架子上柔软的浴巾随手一裹,“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换上黑色的长袍,“没想到我醒来的时候要迎接的却是你的葬礼。”失神的目光被眼睑盖住,一滴泪从她的脸颊静静滑落。
……
姚静踏下最后一级阶梯,黑色的长袍将她的身形也衬托得异常沉重。正抬眼间,却迎面撞上杜珊琳灿烂的笑容。
“姚静!”杜珊琳气喘吁吁地奔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筱她醒了!”
姚静的身体猛地一震,呆了半晌,才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小筱醒了!她醒了!她没死!”杜珊琳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阵无措之后,她难以置信地反握住杜珊琳的手,直直向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奔去。
……
“魔娅琪!”门砰地一声拍在墙上,姚静欣喜的惊呼却震动了房间内所有人的心神。
“姚静,你……”凌若颦微歙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发出这样细弱的一声。樊莹莹骤然间露出那天真的笑颜,眉眼勾成了月牙儿。只有杜珊琳惶惶不知所以,茫然地看着三人迥异的表情。
“原来你也醒了。”沈千铭冰冷的声音将动荡的空气瞬间凝结,目光却依旧凝在小筱渐渐清醒的脸上。他并不惊讶于看到小筱用不同于往常的复杂目光凝视自己,只是用一丝若隐若现的温柔轻声道:“小筱,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浅勾唇延,小筱虚弱却不乏淡雅的声音将冻结的空气悠悠融化,激起一片柔和的涟漪。
一切在二人短短的两句话中平静下来,仿佛天地都为了二人这充满了宿命的重逢而沉默。
门廊间,一个身型魁梧的黑衣男子打破了这份宁静。
“长老,韩霰冷的判决。”男子毕恭毕敬地递上黑色卷轴,“一切已经就绪,就差您的定封印。”
沈千铭接过卷轴,挥退来人。
“到底……”小筱方才开口,便被沈千铭一句毫无感情的“死刑”打断。
“为什么?”
“他可是要杀你呢!”莉娜琪抢过话头,“你不记得了么?”
“我记得,”小筱淡然一笑,“但我没有死,不是吗?”
“你没死是你命大,他的企图却毋庸置疑。死刑是当然的吧?”莉娜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是的,莉娜琪。”小筱知道这一句“莉娜琪”已经不能再掩盖她所拥有的力量了。但是要她眼睁睁看着韩霰冷死,她做不到。
“他那样做,就是为了今天的我能这样喊出你的名字。”小筱浅笑,清澈的目光悠然扫过众人的各色表情,“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死的。”
“是么?”姚静震惊之余,回想起两天前她昏迷不醒的样子仍心有余悸,“如果沈长老没有正好赶过去,你就不会再这里了。”
“对不起,”小筱闭眼轻叹,“从亲眼目睹妈妈被利剑穿心而过、钉在墙上的那一刻起我体内控风的能力就已经觉醒了,当时不愿意立刻张开反术结界,是不希望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小筱深吸一口气。
究竟要不要将事情摊开来说?要让大家都知道凌若颦的作为了么?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会有多少人维护她呢?我只是一个刚刚到来的异乡女孩,她却是凌家的大小姐,沈家的主母。若是无功而返,又让四大家族了解到她已经知道了夏家的事情,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筱不自主地扫过沈千铭的脸,他的冰冷而严峻的目光正直直射向凌若颦。
是啊!他知道的。他知道就行了。他知道就一定会有所作为的。既然他没有做出反应就一定还不是时候。
小筱只是不明白,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如此信赖他了。
“因为我只有力量却没有记忆,害怕会被力量侵蚀。”她缓缓睁开眼,从容地说到。
“就算不是因为你,他还是要死。”沈千铭冷漠的声音将正要开口的杜珊琳压了下去,“占星师严禁私习咒术,这是圣月的规定,没有例外。”
他转头向面色惨白的凌若颦道:“若颦,去拿我的印章来。”
“……是。”凌若颦不由得松了口气,渐渐浮上了惯有的笑容。看样子他没有打算追究,她不由得想。优雅地转身离去。
“既然如此,”小筱幽然一叹,“至少让我见他一面罢。”
“我会安排的。”沈千铭站起身,冰冷的脸上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神色,“你好好休息。”
……
圣月的牢房阴暗而潮湿,老鼠蟑螂的尸体毫不避讳地堆在地上,和着重刑囚徒们的血散发出阵阵腐臭。由于关押着深谙咒术的囚犯,四周的墙壁和门窗都镶嵌了抑制灵力的矿石。被判长期监禁的法师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用勉强能施行的低级咒术玩弄老鼠蟑螂似乎成了他们唯一可做的事情。
樊莹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沈千铭会安排小筱到这里来见韩霰冷。毕竟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将他押到专门的会见房间。自傲于高贵出身的她实在受不了如此污浊的环境,仿佛涉足都会遭到玷污。然而,她现在却不得不陪同小筱忍受这种污染。
她抬眼看向小筱,却并未发现她的表情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仿佛这里和外面的任何一条街道没有什么两样。
“小筱,你难道不觉得这里……”樊莹莹柳眉深蹙到。
“什么?”小筱转过脸来。
“好脏,”樊莹莹伸手轻掩口鼻,“而且好臭。”
“是吗?”小筱浅笑,“可这里却住着人呢!”
哈?樊莹莹有些迷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为了缓解尴尬,她只能径自说到:“真不知道为什么沈千铭安排你来这里见他。”
“谁知道呢?”小筱抛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过脸。
樊莹莹看着她平静的步伐,不由得咕哝到:“奇怪的人。”
“韩老师。”
一阵叮叮咣咣的乱响后,韩霰冷抬头看见面前亭亭独立的白衣女子,露出和煦的微笑。
“回来啦?”韩霰冷清秀的脸庞并未受到环境的污染,依旧整洁朗目。
“唔。”小筱点点头,轻笑道:“满载而归。”
“那就好。”韩霰冷绽放出一片舒心的笑容,“既然回来了,应该也见到了吧?”
“见到了……这样真的好么?她还在等你,你却为了替我解印而送命。”
“没什么不好的,”韩霰冷唇角洒脱地一扬,“我欠你的。当初若不是一心想得到纯阴烈焰也不会惹出那么多是非了。我竟然误信谗言而背弃了你的信任。”
“不是你的错。”小筱淡然一笑,“最终我还是保护了他。这样已经足够了,至少说明你没有骗我。”
“是么?”韩霰冷随意笑了笑,“但为何你的眼中仍充满了迷茫。”
小筱垂下眼睑,思忖片刻后,缥缈的声音缭绕而出:“是的,原本一直这样坚信着,直到在他身上施下‘回风蜃镜’的时候也未曾犹豫。可当我走在回来的路上时,我却迷茫了。回想起来,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保护了谁。”
怎样才能算作一个‘存在’?它究竟是体现于名称、肉体还是灵魂呢?卡普的肉体同乌库的灵魂,究竟应该作为卡普还是乌库的‘存在’呢?小筱失神地想。剑刃从乌库的肉体中穿过的那一刻,对于周围人来说,从世界上消失的并不是卡普而是乌库。想不明白,就好像失去了今生存在的理由。既是如此,今生今世的我又到底是为谁而来的呢?
但这番话她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流转的眼波击出了片片涟漪。韩霰冷自然不知各中原委,这番话在他心中所沾染出的念想不过是些“生者死者孰幸孰不幸”之类的问题罢了。
“韩老师,不甘心么?”小筱突然抬眼笑到。
韩霰冷怔了怔,不禁苦笑到:“的确。原本以为可以从容接受。但想起和纱霓的约定就忍不住不甘心起来。明明答应要和她一起生活的,看来也只能爽约了。”
小筱看着他苦涩的笑容,幽幽一叹,将一支乌木簪塞到他的手中。韩霰冷低头细看,发现这正是小筱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所带的那只充满不祥气息的簪。
“这是……”
“交给我这只簪子的女人曾说过,她可以帮助与她订立契约的人完成他的愿望。虽然我不明白当初她为什么要欺骗被恨意蒙蔽的我,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确有着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巨大力量。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唯一能想到的希望也只有她了。纵使她是个不祥物,我也想把这个抉择的权利交给你。”小筱定定凝视着韩霰冷的眼睛,认真地说。
“谢谢你,小筱。”韩霰冷颔首致谢。
小筱直起身,轻扬笑意,“权当做您费尽心力帮我解印的谢礼了。”转身离去,衣袂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