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何老四扒着眼皮往眼睛里点了些药水,提上吉它,又来到了候车厅。
“小兄弟,你这是杠上了是不?”一旁的周老丐边观察着他的伤势边说。
“嗯!”何老四拨弄着吉它说。陆续地有行人往他钱盒里掷币,今天,何老四弄了一个红双喜糖果的铁盒包装做钱盒,上面的图案红彤彤、火焰焰的,显得格外喜庆。
“这人是瞎子,怪可怜的!”一对路过的年青情侣中的女的说。
男的上前掏出了一张十元票,扔下,顺便瞅了瞅何老四,并用手指在他脸上晃了下。
何老四目光中流露出职业化的感激,但因为隔着墨镜,对方看不到。他的嘴咕哝了一下,似乎在低语,我不是瞎子,只是伤了。但没有声音。
他因为眼睛上有伤不方便梳洗,几绺脏污的头发凝成一起低垂在额头,耷拉在墨镜上。向行人展开笑容时,笑纹里隐约着泥渍和血丝。
这种扮相让周老丐赞不绝口,说,你这几天生意不定错不了,但这刀头舐血之钱,拿起来可有几分凶险。
何老四对这种威胁颇反感,不知这周老丐是假悻悻还是真小人,便没有好气地说:“老周,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周老丐看着他年轻稚气的脸,叹口气说:“你也知道,掌管这片儿的老大刘杆子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人跟钢铸铁打的似的。见了阎王也能以命去拼,再说他手底下有十几号兄弟,你这样硬扛,早晚要出事儿的!”
“哼哼,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周老丐继续着自己的话茬,说:“叫化子的乞讨分为文要、武要两类,刘杆子属于后者。几年前他初入丐帮时,由于同伴戏耍他,他当真在街头用板砖生劈铁头,弄得整日血流满面。路人见太过凶残,纷纷扔给他大票。
他岂知别人武要,都是在头发里面提前藏上血袋,砖头虽磕在头上嘣嘣做响,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刘杆子虽被戏耍,但也因祸得福,他的粗蛮生猛在帮里留下了笑料的同时也树立了威信。”
何老四听后苦笑道:“我现在的状况比那时的刘杆子还不如,这板砖不用我自己拍,别人就会代劳。”
周老丐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兄弟这话说得很是到位,我看也是,你比他更惨。”
下午天还通亮,何老四因为伤痛难耐提前收工回了住所。他买了一只熏鸡一瓶兰陵二曲,想给自己补养一下。
及到门口,不待他推门,李文存赶忙开门迎了上来,他脸部青淤肿胀。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何老四惊问:“兄弟,谁打了你?”
“有四个人闯进屋来不容分说,把我打了一顿。我问何事,对方厉声问我你的来历。我没有说,他们便把前些日子记录的你的身份详情搜了去。”
何老四颓然地瘫坐在床上,表情木然。
“对不起,哥。”
“这不怪你。”何老四喃喃地说,然后振奋了下精神说,“来,不要管它,咱们喝酒吃肉”
这时虚掩着的门外传来声音说:“我也来喝两杯如何?”
“见不到人怎么喝酒,进来!”何老四冲着门口喝道。
门敞开,一团阳光和一阵冷风裹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材高大,脑袋快要顶了门楣。一身黝黑的肌肉几乎要把身上的衣衫撑破。
这男人咧着嘴笑着,一双细眯的小眼睛在满脸横肉的脸上撑开一条缝,巡睃着屋内两人。
何老四盯着他,听李文存小声说:“打我的就是他!”
“后面还跟了几人?不是来喝酒嘛,一并滚过来吧,我这酒里可有毒!”何老四边说边示意李文存倒酒。
那男人哈哈一笑,大踏步走了进来,及到桌前,把一杯酒仰头灌下,说:“我向来单刀赴会,而且最爱喝的就是毒酒,舒筋活血!”
然后他盯了一会儿何老四说:“你就是何闻涛对吧,下午我查了下你的底细,知道你不是到滨海来旅游的!”
何老四心里一惊,但故作镇定地斜眼看了一眼男人说:“看来,你就是刘杆子了。听周老丐说你是个汉子,怎么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呢?”
“嗯,我就是刘杆子,你的来历只有我知道,”他说着不请自坐,挨在李文存身边,正对着何老四,然后他打裤兜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笔记本,扔给李文存。
“兄弟,刚才打你是我不对,好在我出手不重,这是你的本子,还你,里面还夹了五百块营养费。”
李文存迟疑着,何老四说:“收下,听人说收叫花子的钱能讨个口彩,何况这入室打人是违法的!”
“那持刀伤人又怎么算?”刘杆子举起杯和何老四当啷碰了一下,眯着眼嘲弄地看着他。
“我看今天这酒很呛嗓子哦,刘杆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明说就行,别给我玩儿阴的!”
“嘿嘿,玩儿阴的的话,你早就在号里了。实话给你说吧,这饭你是要不成了,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兄弟若想离开这里,我也会给你盘緾送你一程!”
“大材小用?我除了当叫化子还能干什么?刘杆子,你别逼疯了我,你这心脏型号不小,可扛得住刀?”何老四醉眼迷离地伸出手去,隔着桌子抚摸了一会儿刘杆子的心脏位置,那地方皮连着肉肉带着筋,正突突地跳个不停。
刘杆子酒气熏熏,满脸油腻、艳红,极享受地闭上眼睛如梦如幻地笑吟吟地说:“真舒服,兄弟,你这是咋了,给哥按摩了是不?”
他这种赖皮样子倒让何老四无奈,把手缩回,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刘杆子笑道:“兄弟,你太嫩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个叫花子头儿,千万别对我说什么阴的明的,仁义道德之类的。
这世上最无耻、最无尊严的,最一心求死的就是我们。哥求爷爷告奶奶让人杀,人家都他妈嫌脏,今天遇上兄弟这位大学生,能赐哥一死,到时候咱做个伴儿共赴黄泉,我刘杆子真是三生有幸哦!”
何老四听这话不由心里一惊,这刘杆子实不简单,想不到竟能把自己的底儿摸得这样细。
便说:“刘杆子,你是不是闲得蛋疼了,没事瞎琢磨我干啥?”
刘杆子立起身,见桌上一瓶酒已干,斜眼瞥到桌角靠窗处还有多半瓶剩酒。
他翻手抄了过来,对何老四说:“天不早了,老哥我把来意说一下。兄弟若想继续跑路,哥就给你盘緾,”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千元扔在桌上。
“拿回去!”何老四厌嫌地怒道,“你别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要饭的!”
“哈哈哈哈——哈哈……”刘杆子狂笑起来,嘴里的酒沫子肉渣子直喷到何老四脸上,“露出真面目了吧,男子汉吐口唾沫落个钉,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要饭的!”
何老四自知失语,狠狠地一拳捣在桌上,弄得杯盘狼藉,那半瓶多酒竟从桌子上跳了起来。
刘杆子一把接住,咬开瓶盖儿,一口气咕咚咚喝下多半,然后用巨大的厚黑的手掌揩了下嘴,把酒瓶子扔给何老四。
他说:“兄弟,实不相瞒,哥今天本意就是要来请你做我的打手,这职位在帮会中论起来可算是省级待遇。真当叫化子,你不合格。
放心,这丐帮不是黑she会,一帮穷鬼结成一体只为讨个生活,兄弟你来协助管理一下日常事务,让大家有衣有食,也是一个行善积德的好事!”
说完,他直愣愣地盯着何老四,后者抄起酒瓶,把烈酒一口灌入喉咙,剧烈地咳嗽着喊:
“滚!滚——”
刘杆子哈哈一笑,大步流星而去,他一拳打在门上,门反弹大开,人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