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一个短信让何老四心跳加速、欣喜不已而又忧心如焚。他情急生智,把腕上的西铁城手表摘了下来,递给李文存说:“兄弟,去邻屋把我这表卖了,八成新,两千买的,二百出手!”
李文存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何老四身前接过表凝眉端详着说:“卖二百可惜了,卖三百吧!”
“少费话,二百好出手,时间来不及了!”
不一会儿,李文存举得明晃晃的两张百元大秒回来了,递给了何老四。
走,跟我去见一个朋友。
何老四换了一身洁白平整的白半袖衬衫,加上挺刮的黑西裤,皮鞋也已被他擦得油光锃亮。
头发上打了摩丝,蓬蓬松松的,大眼睛精亮有神,他走起路来气宇轩昂,臂弯里夹了装满报纸撑起来的深棕色小皮包。好像外面有三辆劳斯莱斯在恭候着他。
李文存一怔一怔地望着他问:“哥,帅成这样,是不是去相亲哦?”
“差不多,少费话,快跟我走。”
他们打车到了一个街口,何老四远远地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在向他招手。
透过人流,何老四看到她身着米白色的运动装,在迷离的夜色中像一朵傲放的花朵一样摇曳和摆动着,直到何老四走到她近前,这朵花才娴静下来。
“何老四!”“刘灿!”两人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并互相端详着。何老四的样子比在列车上时明显清瘦了一些。而怒放的鲜花一样的刘灿的面容中似乎蕴了些伤感的疲惫。
他们先是在一家火锅店热气腾腾地大吃了一顿后,李文存独自回住处。何老四和刘灿则漫步在街头。
这座陌生的城市在夜深的时候依然继续着它的喧嚣,陌生的笑着的愁着的或是木然的面孔,以及街头小摊的叫卖声,还有稍有些凉了的海风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在另外的世界被风吹来的零落的景象,他们虽身在其中,却遥隔千里。
刘灿向她展示着手机里的艺术照,刘灿曼妙的身姿和妩媚的眼神出现在各种场景中,身畔或身后有时是花丛有时是大海有时是豪车或是别墅……
何老四不断地发出惊艳的赞美和感叹:“太美了,真是太美了,特别是倚在灰色宾利车上的这张,有种美女和野兽的意境。”
“可惜这野兽是人家的,我现在只有美女没有野兽,现在每天跑来跑去地发照片,试镜,可惜只开花不结果,无数的希望都以失望告终。”刘灿空落落地笑着说。
“别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刘灿莫名地哈哈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何老四,你这话让我想起了一句:‘是金子总要脱光的。’”
“什么意思?”
“唉——,演艺行业的潜规则呗,好像你不脱光就成不了金子,最终只是一块渐被岁月氧化了的废铁。”
“关于这个,你可要好好地把握一下。”何老四忧心忡忡地望着刘灿,好像她马上就要堕落似的。
“哈哈,你别担心,风太大,我怕冷,会多穿衣服的。”
“这就好。”
刘灿停驻脚步,向何老四伸出了一双嫩白修长的手说:“摸摸我的手凉不凉。”
何老四伸出厚厚的大手,把她的手捂在掌心,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至到刘灿的冰冷小手变得暖暖的,才归还给她。
“现在不凉了。”
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车站附近,何老四想起了那位在海边认识的卖水果的朋友,他想给刘灿带点水果回去,便四处打量起来。
终于,在车站候车厅内,他见到了那位中年男人。但他今天的形像让人诧异。
他身上穿的T裇和大裤衩子污渍斑斑,在阴暗的角落佝偻着身子,裸露的上腿部布满皴泥,脸上也似蒙了层灰,一双眼睛无神往着前方,象一对土灰色的泥球。
而且他的面前还摆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盒子,里面散落着一些硬币和脏兮兮的纸币。
他的身旁两位处确实有一个水果摊,但似乎不是他的。卖水果的老板热情地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推销着,他的红润油腻的胖脸和面前的一堆红苹果很般配。
何老四一看这情形,就没有去打扰那位乞讨的中年人,他和刘灿忙着往方便袋里装水果。
但中年人的眼光却向着何老四的方向亮了一下,他惊喜地大声吆喝着:“兄弟,还认识我吗,我们在海边见过面的!”
何老四见对方并不介意自己的乞丐身份,但碍于刘灿在旁边,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便扔过去一个大苹果说:“老哥,我们素不相识,但今天见面有缘,请你吃个幸果。”
中年人大口咬了一口苹果后说:“真甜!不过,兄弟,我是要钱不要饭,这苹果好看但不能花哦。”
何老四只得拿出十元钱送过去,但被中年人拒绝了。“兄弟,不用你的钱了,哥今天收入了二百多了。”
何老四把铁重新赛到自己兜里,看了下他铁盘子里散落的小票和硬帀,也就二十多块钱的样子。
中年人贼溜溜地四顾了下,看没人经过,便用他脏乎乎的枯瘦的手从腰间掏出了一堆十元和五元的钞票,他龇牙骄傲地笑道:“兄弟,不骗你吧,我虽不是水果摊主,但比他要挣得多!——是不是啊老张!”
他大声地问水果摊主,老张堆起胖脸笑应道:“不假不假,我是休面不挣钱,不如你周老丐来钱快啊。”
何老四回到老张处付账时,后者嘀咕着对他说:“别看这老家伙灰头土脸的,一个月能挣万儿八千!”
何老四在街口叫了辆的士,送走刘灿后,自己抄了个近道,回到住所。
李文存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剔牙,他眼神飘乎,似乎在回忆着刚才丰盛的晚餐。
何老四看他这样子,不由怒火中烧,上去提着他的脖领就把他从床上号了下来。说:“李文存,你打算怎么办,还想一直让我养着,一直坐吃山空下去?!”
李文存瘫软在椅子上,眯着双眼,表情麻木,不发一语。
何老四猛地把六子给他的钱包拍在桌上,里面滚出了仅有的一块钱钢镚。
它在桌子上绕了一个大圈儿,然后圈子越绕越小,最后像一个陀螺一样直立自旋着,窗外的夜色落在硬币上,使它闪着晶亮的蓝光,似在俏皮地眨着眼,嘲弄着这两个穷途末路的男人。
何老四挥拳在桌面上重重地砸去,硬币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沧浪一声跳了起来,何老四一把抓住它,扔出了窗外。
一阵夜风袭来,吹在李文存身上,他不由缩着脖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妈的,跟死人似的!没出息!”何老四冲着李文存怒骂了一句,深深叹口气,蒙上被子睡去。
第二天一早,李文存在深灰色的梦境中被何老四的怒骂声惊醒,他被抓着脖子自床上揪了以来。
何老四把一堆衣物甩在李文存身上,怒视着他说:“快,穿上,去街上找个短促的活儿,弄几十算几十,以后,咱俩的生活费你全包了!”
李文存呆坐着不动。何老四一拳打了过去,对方的脸迅速变形了下,嘴角淌了血。
何老四紧接着打过去第二拳,李文存急速地眨巴眼睛,并用双手迎着暴怒的何老四疾声说:“别打了,现在没有饭吃,还是少浪费点血吧!我去就是!”
他匆忙地穿好衣服,何老四把他推出门去,说:“有了钱快买吃的回来,我在这等你!”
李文存被推得趔趔趄趄地出了门,像赶赴刑场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向街头走去。
何老四翻身上床,蒙头翻脸,似睡非睡地苦熬着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哐啷一声推开,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一声急促、欣喜的呼唤:“大哥!”
李文存晃着何老四的膀子说:“有饭吃了!有酒有肉有烧饼,快起来吃吧!”
何老四惊喜地看着李文存在他眼前晃动的方便袋里花花绿绿的食品,拔开被子,一翻身坐起来。
两人迅速地倒酒,摆盘儿后,迫不急待地边大口吃肉边觥筹交错起来。
“兄弟,真不错,祝贺你突破心理障碍,成为自食其力的男子汉!”何老四高举着酒杯,李文存也把酒杯高举起来,嘡啷一声两个酒杯撞出强劲欢快的声音。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生动的亮弧。
“哥,今天运气不错,一出门儿便遇到一家商场搞促销。我上去找活儿,店家说名额满了,好在还有一个钻入充气狗熊的累活还没找到人,我问了下报酬,一上午就能给四十,便把这活儿接了下来。”
“好样儿的,真不错!”何老四对李文存竖起了大拇指说,“这酒菜花了多少钱?”
“二十三。”
“噢,还剩十七,够晚饭的了,很好!”何老四对这种吃了上顿有下顿的生活似乎很满意。
从这以后,两人的身份倒过来了,由李文存出去打拼,何老四在家料理家务。没事儿便仰卧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蛛丝,一根两根……六百三十一根……数乱了再重来。
李文存很享受这种养育朋友的感觉,他内心变得强大,用自己弱小的身子托起两条生命存活的重任。
而何老四在一天晚上终于数清了蛛丝为984根后,突然发出了一声狂噪的喊叫,直震得窗棂瑟瑟颤动。
李文存惊恐地窜到他床前问:“哥,你怎么了?”
何老四在狂叫之后,面目狰狞且颤抖,双眼血红,瞪得像铜铃,两团大而丰满的泪花含在瞳孔上,摇摇欲坠。
“兄弟,扯我两巴掌,狠一点儿!”
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使得李文存犹豫再三,不解其意,手指颤动着不能下手。
在何老四热情如火的逼视下和再三的言语鼓励下,李文存使老了劲儿,在何老四结实、丰满的脸上啪——啪——打出了两记沉重、响亮的似乎要震彻云霄的耳光。
何老四无比痛快地站起身,擦了下嘴角上滚下的滚烫的热血,说:“兄弟,把你的吉它拿来!”
“要吉它干什么,不是要把它卖了吧?”李文存担心着自己最金贵的乐器,它是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了,也是他和动物划分界限的唯一的证据。
“别管了,在家好好待着,我出去一下。”
李文存迷茫地望着何老四挎着吉它走进深黑的夜色中,他步态如风、意气风发,像扛着一杆步枪走向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