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现在是该由我来叙述的时候了。我是李蕾,晔的二姐.
晔从四岁起就到了我家,我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她的称呼是“大姨”。我们还有一个二姨,很多年以前嫁去了上海,她也生了一个女儿,比我和晔都大一些。老姨(是姥姥家中最小的,东北人一般称小为老,最小的称老疙瘩)结婚晚,因为某些原因,生育也晚。也许因为是老疙瘩的缘故,她性情比较刚强倔强,有时有些孩子般的任性。她和婆家的关系一直都处得很糟糕,及到姨夫去世,她和他们很快就断绝了往来。因为是跟随父母来“支援大西北”,母亲和姐妹们没有更多的倚靠,我和晔自然也没有很多亲戚朋友。母亲生性比较木讷,性格爽直,一直还保留着“长姊为母”的思想。姥姥姥爷去世后,她便开始“恪尽职守”。二姨恐怕是她们中最见机的,她很早就开始为自己考虑,也很幸运地抓住了机会“跳出了穷窝”。
我对晔的感情就象亲姐妹一样,虽然我要比她大很多,但也许是因为我自己还没失去梦想的缘故吧,我和她并没有“代沟”。
有些事晔一直都不知道,那就是,我和寒松有过交流。千万不要误会,一切都是因为晔的缘故。
那是我从南方学习归来的第一天,我还没来得及握握女儿的小手,抱一抱那温暖的小身体,就被老姨叫了出去。我没法不理会她的焦灼,毕竟在这里,她再没有足可依赖的人了。但我整晚都没找到失踪的晔,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寒松,因为我发现晔上过网,我希望他或许知道晔的心思,提供我一个大体的思路。然而他却不在。(我QQ上的他还是晔留下的,我的工作并不容许我把时间消磨在那里,晔用它上网的时候,它也仅仅是由几个学生刚刚激活了空间)没办法,我只好又动身去寻找,但却是针对医院附近的网吧。庆幸的是,她还没有离开,只是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很虚弱了。
把她送回去之后,我立刻回了家,但是女儿已经去上学了。我整理好带回的东西,打开电脑,我想至少要告诉他一声。(关于寒松,我知道一些,但我一直认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他显然也准备要问我一些情况,而且他似乎知道晔的事情。当他知道二姨准备不再等候晔同意的时候显得很激动,让我不由有些怀疑,但我很快打消了疑惑。晔在骨子里异常骄傲,她不可能会发生“网恋”(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看的朋友就是他),所以也就很快结束了和他的会话。
我万没料到的是,当我稍事休息后回到医院,晔已经出了事(我没来得及劝阻老姨的计划)。在我去给母亲打电话的间隙里,已经脱离危险并且清醒的晔开始反抗了。我在忐忑不安中回到家做好了饭,装作没有听见爱人的大声指责便离开了家。我承认,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放在工作和学习上的心思远过于他们,甚至于我的学生从我这里得到的关爱都比女儿多。可眼下,我不能抛下濒临崩溃的老姨。
然而晔再次“失踪”了!在我沿着以往的思路寻找不到她的时候,我抱着一丝希望回到了医院。我想,她或许会回家(晔的家就在住院部后面的家属区)?就在我筋疲力尽,又恨又急的四处张望的时候,我看到了她们那栋楼的天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其实,即使是在我鼓起勇气爬那些怎么也爬不完的楼梯的时候,我仍然希望自己猜错了。可是,现实和希望总是大相径庭,那就是晔!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以至于连我粗声作喘也没听到。我很轻易地靠近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扯了下来。面对她的时候,我几乎没办法相信那就是我们那个乖巧懂事的晔,即使是她意外得知自己患了绝症而躲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令我如此痛心过!也许,一切的根源在于我,在于我灌输给她的那些有关感情需要洁身自好的理念。
晔从小就很敏感,几乎象进了大观园的林黛玉,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很小心的先去看人的脸色。老姨接她回家的时候,她并不情愿,但又不敢肯定我们愿意留她,就那样含着眼泪回去了。老姨工作很忙,但是收入也很不错,舒适优越的家庭环境里,晔却越来越沉默。也许是因为我的父母没什么文化的缘故,他们对我几乎是任其发展的,而我也就自觉自愿的茁长成了一株野生的树。而晔却在老姨的严格要求下,变成了“品学兼优”的“大家闺秀”。我不知道,她的这种恬静的性格中有几分是天性?不过它们确实有效地掩藏了晔潜在的叛逆。
晔快上初中的时候,哭着跑来找我,那时我正忙于恋爱,几乎没心情听她诉说。尤其是知道原因,不过是有个男孩给她写了一封信,我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晔原本以为会挨骂,哭着跟我解释不是她的错,等到我忍无可忍的大笑出声,她才先是愣怔了半天,而后扭头就跑了。我连拉住她的机会都没有。
从那以后,晔更加不愿和男生说话(我想她误会了我的笑),迫不得已说的时候就会脸红。不过虽然她在竭力回避,还是有许多人喜欢她,包括学院里一位英语教席。但晔却是座“冰山”,即使对友谊似乎也很冷,就象对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爱理不理的。我常想,晔的个性,也许会发展成为一个独身主义者。
晔家境优裕,个人条件也不错,即使生了病也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糟。(虽然失去了从前那种灵透的皮肤,但晔仍然算是个秀丽的女孩。)她的骄傲有一部分可能也缘于此吧,不过晔却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变了!
晔上网从不聊天,偶尔的几次,也是和家人或同学,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我从没想过晔会有网友。晔喜欢写点文章,散文什么的,偶尔也在网络上发表一下,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直到有一天,晔拉着我去看“寒松”的日志,我才发现她居然会“加”陌生人!不可否认我有些吃惊,但我很信任她,尤其在我看了那男孩写的东西以后(也许是欣赏角度的问题,我并未觉得有晔说的那么好,当然也并非绝无可取,至少文字流露出的不是虚伪和奸狡),我并没有反对或阻挠的意思。但晔却利用了我的信任,说服老姨同意她去“散心”。直到一切大白,我才意识到晔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原是那么谨慎,那么“娇弱”的?是什么让她胆大妄为?我的推论结果是——晔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虽然她似乎很快就坚强起来,但那都是假象!她的内心深处,依然不能接受,她觉得不甘。换句话说,她在下意识的利用寒松,来弥补她的亏失。晔不可能凭几篇文字就“喜欢”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她自己的文笔也不错。那个被她藏起来的“本体”骄傲的象一根钉子,她就要“孤标傲世”,岂会愿意“如有雷同”?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象孩子一样在任性罢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什么也没有得到过,或者她想利用仅有的时间去感受以前未能感受过的,总之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她是在寻求一种“感情安慰”。因为我见过她曾拒绝过的那些男孩,他们或家庭出众,或是人品优秀,他们绝不会比寒松差!而她的表现却是那么淡漠。因为,她根本不屑于恋爱。晔从小志向不凡,而她的老师们似乎也一致格外地看重她,说她“后生可畏”。晔把这些好评看得很重,因此她愈加努力,愈加冷傲,她绝不允许有“闲杂人员”来扰乱她。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因,阻挡了她的“野心”,让她的梦想在无可抗拒的力量下化成了泡影,晔还会是晔!不会有任何改变。因此,当我看到她如何疯狂作画的一段描写时,我感觉那是“焚稿断情”!
我把所有感觉在那个晚上告诉给她,她似乎也不能肯定自己不是在利用寒松。就这样,她做了决定,而我在她临行前看到了“流星”,而不是某一个片段。说实话,我也糊涂了!晔的内心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就算寒松曾经责备我说“没有人生下来就有个性,你们为什么没有想过去了解她?去和她沟通?”
晔,也许该抱歉的是我们,你的亲人!是我们害得你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所以你才会给我留下那样的句子“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生命如此悲哀?我坚持自己却是任性不懂事.我勉强自己等于为活着而苟且.我的忍耐还不够多吗?我的退让还不够多吗?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青春,苍白无力;爱情,遥不可及.生命,纠结矛盾,而我却要为这不足道的生命放弃仅有的尊严!退到无可退.为什么总要为你们想想?为什么没人为我想想?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值得?我被欺侮你们在哪?我的需要你们知道吗?我不懂爱,那么懂爱的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不肯终结我的痛苦,为什么我连死也没有资格?我左也不对,右也难过,无从追寻又无从逃避!是啊?退到无可退,这时候我该怎么办?告诉我,告诉我!!!”
面对晔的指控,我真的无以辩白!虽然我也爱过,虽然我也坚守着爱的承诺,但我却忘记了曾经的单纯和真诚。虽然我还扮演着教师的角色,还自认真挚地爱着我的学生,但我却忘记了曾经的年轻和信念。我,或者说我们——自认为成熟的人,有资格说我们懂爱吗?经历了爱情和婚姻的打磨,我们是变得愈加珍惜,还是愈加冷漠了呢?
生活象一条泥石流,不论你多么勇敢,多么努力。在不断的冲击,翻滚,打磨和碰撞下,最初的梦想,坚持和单纯就都随着你的棱角一起变得面目全非。事故,多疑损坏了真诚,你变得越来越适于生存,也变得越来越无法区分,和所有的同化了的分子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自私,猜忌,虚伪,狡诈。于是,我们忘了爱,忘记了如何去爱。
晔走了,我不知道等候她的,是怎样的命运?希望冥冥中的主宰,不至于那么残忍,就让我们日益灰白的天空也能留下一抹湛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