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哲学、入党的窘遇，让王收的生活迷失了方向。本以为学习了哲学以后，少年时期就已产生的那些对世界的迷惘、对人生的困惑等等都能够得到解答，没想到越活越糊涂了——所有的哲学家都没能告诉他一个明确、唯一的结论。难道真的如许书记说的，只有疯了才能找到答案吗？他开始自我封闭，不与别人互动，甚至回避别人，成天只是看书，对学生会的活动也不上心。
一天，许书记把王收叫到办公室谈心。问：“你读毛主席的书吗？”
“不多。”王收说。
许书记说：“你看******早期的文章，也是之乎者也的，到后来成了大白话，是他水平下降了吗？肯定不是，这是他老人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结果。你要放低身价，到群众中寻找答案。”
王收说：“毛主席之所以文风发生变化，是因为受众不一样，他是想说给战士们和老百姓听，之乎者也的这些人听不懂。这个变化与是否弄懂了哲学问题没关系。”
“人的正确思想从社会实践中来，这一点你不否认吧？”许书记问。
“这个观点所说的是解决社会实践和社会发展问题，没有解答宇宙和人生价值的根本问题。”
“对于宇宙、世界，人类还在认知过程之中，有些问题现在还找不到答案，但是我们应该相信，世界是可知的。”许书记说。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换取将我的大脑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收说。
“王收啊，你别再看哲学书了。我建议你走出房间，多和同学们在一起，多参加些活动，放松放松。”
“我实在是没兴趣。”王收说。
“那你去学点别的，听听别的课，先把困扰自己的问题放下；或许你从别的学科中找到了哲学问题的答案也未可知。现在咱们学校有很多公开课，一些知名教授、专家也来讲座；军事的、历史的、经济的、音乐的、社会学、天文学，什么都有，你去听听，换换脑子。”
王收说：“世界无限大无限小。我们可以想象，我们所认知的宇宙，其实就是一个外星的孩子在自家灶台口扒出的木灰，这扒出的过程中木灰飞舞升腾，还在燃烧的是恒星，周边环绕的有一粒就是地球。灰尘上有微生物，在大谈哲学，还说什么其它学科。是不是很可笑？”
许书记说：“你这是典型的宿命论啊。成天这样想，那一切都没意义了。可是我们还活着，要是执意去钻死牛角，只能去死。”
“我不是没想过。”王收说。
许书记叹了口气，说：“哲学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想明白的，有些问题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交给徒弟接着想，还是不明白！尼采想到最后把自己想成了太阳，结果他疯了，鲁迅说的。是不是？跳出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劝你先别想这些了，去干点儿别的，要是过一段时间还走不出来，咱再一起想办法如何？”
王收听从了许书记的劝告，经常去听一些讲座。有的讲座生动有趣，信息量大，能学到很多东西；有的就枯燥乏味，听半天不知所云何物。教授专家们讲课的风格各异，有的擅与学生互动，得意于学生答不上来的时候他把问题解开；有的也不管下面听不听，只管自己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说，嘴角上泛着白沫，也顾不得擦一下，下课铃一响，哪怕一句话刚说到一半，扭头就走。好的老师讲课不看讲义，但又不脱离讲义，所讲张合自如，语速缓急有度，头脑清晰，层次分明。比如厉以宁教授的讲座，坐下就说：“今天讲九个问题……”然后把九个标题说一下，相互的关系讲一下，再逐一讲解；不看讲义，绝不跑题；风格既是大学者，又如中学老教师，雅俗共赏，老少皆宜。
听的课多了，兴趣也广泛起来。王收参加了学校的国防协会、团委新闻社、校学生会社联部。自己系学生会的活动也搞得风生水起：组织舞会、辩论会；与别的系搞联谊活动；组织学生勤工俭学……至于哲学问题，他真不敢回头去想了。
原来的学生会主席提前找到了工作，不再回学校了。社科系让同学们重新推选新的主席，各班一致举荐王收，这正好也是系里的想法，王收就成了新的系学生会主席。王收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学生会去住，这样自己就是成宿地看书也不会影响别人了。
不再影响别人的王收变成了夜夜被人影响。先是本班里的同学们天天晚上跑来看电视，也有跑来借地方喝酒的。这也无妨，一般夜里十二点左右也就回去睡觉了。到后来很多本科班的学生们也跑来看电视，碰上转播欧洲足球联赛，满满一屋子人，山呼海叫直到黎明，比白天还热闹。王收本就是夜猫子，从来不烦，实在困了，就戴上耳机放起音乐倒下睡会儿，但从不要求别人离开。日子一久，认识王收的人就多了，王收每天上课下课走在校园里，常有王收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学亲切地和他打招呼：“王主席！”
一晚，同学们又聚集到王收的住处去看足球，说是先看国内的再看欧洲的，估计又要看个通宵。王收先去图书馆看书，然后去小卖部买了瓶二锅头和两样小菜，一个人来到校园外，坐在北四环的草坪上喝酒消磨时间。不一会儿，有几个认识王收的同学路过与他打招呼，得知是王收一个人在喝闷酒，就申请加入，王收自然喜欢。这几个同学就去买来酒菜入伙。时间不长，又有熟识的同学看见王收，也去买酒买菜加入进来；买东西的时候又碰到认识的同学问，就说在校外草坪上和王收喝酒，那问的同学也跟着就来了……这样那样的原因，聚集在草坪上喝酒的同学越来越多，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草坪上竟聚集了男女同学达一百多号人。人多本来就热闹，加上有酒精刺激着，大家叫着笑着打闹着，不时有人过来给王收敬酒……
夜里巡逻的警车看到这个场景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增援的警车就到了，有六七辆车。警车们一字长蛇阵快速驶了过来，警察们手里拿着警棍从车里涌出。一个警察大声问：“干什么呢这是？是学生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指着校园说：“就是这个学校的”，“联欢呢”，“警察叔叔也参加吧”……
警察也看出是一群喝酒狂欢的学生，不像是密谋闹事儿的。就往校门口驱赶着说：“你丫的也不看时间，都回学校去！快点儿！不听招呼就把你拘起来让你们老师去所里领人！”
同学们心有不甘地走回校园。没尽兴的又在球场上聚集，被巡夜的保卫处老师驱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