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没能进剧团,最没当回事的是妈妈。因为妈妈觉着闺女家唱戏,成天抛头露面的,也不好。起先妈妈支持秀儿进剧团,也是因为爸爸极力促进,妈妈只好配合罢了。在妈妈的心里,女孩子首先应该学女红,针线活要出色,缝衣服纳鞋底儿做被子样样都应拾得起来;白面要是做不出十种以上的面食来,那就没个闺女样。秀儿没进剧团,有了空闲,于是妈妈成天价把各种技艺向闺女传授,收儿也兴趣盎然地跟着学。这样下来,收儿发现生活中还真是有些小技巧。例如用双线缝东西,线头上一般要系个扣,如果线挺长,又把两根线系在一起,没缝几针,过线就不顺畅,会乱糟糟拧在一起。这是因为两根线头儿系在一起,线的拧劲儿无法破解,所以容易打滚结疙瘩。如果只在一根线头上系个疙瘩,那么双线在穿过布料的时候会各自旋转着“破劲儿”,线就不会结疙瘩。但是一定要把系了扣儿的线留的比另一根稍短一点,这样才既能起到不让线头脱落的作用,也避免了没系扣的另一根线漏到布那边去。再比如,缝衣服和做被子的时候,里面的“扒距”可以大一些,这样做活快,外面的“扒距”必须要小,这样做出的活儿才好看。诸如此类的小技巧很多很多。一次收儿中指上戴着顶针儿给自己缝扣子,还学着电影上做针线活的老太太不时将针在头皮上划一下。妈妈笑说:“过去那人捞不着洗澡,头上不干净,针不快了,就在头上划两下加点油好穿针,你在头上划两下是为啥呀?别在把头皮划破!”
在以前,王丰的威信和权威在弟弟妹妹面前是至高无上的,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秀儿在京剧团训练,见了世面,觉着二哥和剧团的师兄们相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收儿也觉着自己口琴比二哥吹的好,还会画画,又觉着姐姐好像比二哥还有本事,致使二哥的伟大形象在自己的心里也产生了动摇。于是在一次事件中姐弟二人对二哥进行了反叛。
家里通常是两天蒸一次干粮,多数的时候是蒸窝头,隔一段时间也会蒸一次馒头。这些活一般都是秀儿来做。蒸馒头要比蒸窝头麻烦得多。要先把老面头从面缸里拿出来掰开弄碎,用水泡上;等充分溶解了,就和上面,揉成面团,放到盆里用浸湿的笼布捂上,要不然面团会皴皮,盆上再压上面板,一是保湿,二是避免家里没人时被老鼠偷吃,完成这些工序往往需要大半天的功夫。过一段时间,等面醒开,把面团从盆里清出放到面板上,就往里揣些面粉,使劲揉,揉的时间越长蒸出来的馒头越筋道。面揉好了,搓成胳膊粗的长条,再一块块分成拳头大小,然后双手配合边揉边搓,一个个窝心朝下表面光滑的馒头就成型了。这一过程要做到“三光”:盆光、手光、面光。然后到屋外的小厨房里爸爸自己盘的灶台上坐锅烧水,笼屉用水浇湿,铺上笼布,放到锅上。水快开的时候就要把馒头放进笼屉,盖好笼头,四周用浸湿的布条围住,避免漏气。秀儿往往是一边忙活着这些活络一边烧着柴火,手脚麻利,互不耽误;有的时候收儿也会帮着姐姐拉风箱烧火。大约二十分钟馒头蒸好后,端着笼屉到屋里往面板上一扣,趁热揭下笼布;要是笼布和馒头粘在了一起,就抓紧拿扫面的笤帚往上甩上点水再揭。家里人多饭量大,每次一蒸就是两锅。
每次蒸馒头,二哥不但不帮忙,还会叫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家里来等着吃上几个。一次二哥叫来的同学多,等秀儿和收儿忙忙活活蒸出第二锅,进屋一看,第一锅已经被二哥的同学们吃没了。秀儿又气又急又心疼,大喊一句:“疯子!”又冲二哥的同学们吼道:“都滚!别在俺家里!”说完就哭了起来。二哥觉得丢了人,就冲秀儿说:“愿意哭到外面哭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通常情况下只要二哥一说话,秀儿和收儿没有敢不听的,没想到这次秀儿边哭边接声顶撞道:“愿意在这里哭!管的着吗?就在家里充光棍!有本事上人家家里吃馒头去!”
二哥感到在同学面前下不来台,就要动手打秀儿。二哥的同学们赶紧拉住,都说二哥不能动手。没想到秀儿又冲着二哥的同学们吼到:“用不着你们充好人!都滚!再上俺家来吃馒头我拿开水烫死你们!”收儿见姐姐这样说,就拿起一个暖瓶拔下瓶塞做出要往外泼水的样子,王丰的同学们就纷纷离开了。二哥阴沉着脸瞪着弟弟妹妹,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也随着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了……
秀儿和收儿欣喜地相互看着,这胜利的结局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以后,二哥威严神圣的形象在弟弟妹妹的心里被动摇了,秀儿经常和二哥吵架,对着干,不再怕他。
然而王丰就是王丰,做出的事情常常令弟弟妹妹目瞪口呆。
在那个年代,好像还没有退学这一说。但是上高中的王丰要退学了。
起因是他爱上了一个女同学,于是他用积攒了近一年的零花钱买了一条很好看的围巾,附上一封修改了无数遍情意绵绵的情书,跑到邮局打成包裹寄回了学校。他天天偷偷观察那个女生的表情变化,盼望着得到她的回音。令王丰没想到的是,时间不长,在全校大会上,外号叫“大层次”的校长拎着他的围巾,宣读了他的情书,开了他的批斗会。
王丰再也不到学校去了。无论老师、教导主任怎样地一次次到家里来做说服工作,王丰就是不去。
在王收的记忆里,妈妈第二次打二哥,就是因为他退学,打得很厉害。夜里想打打不成,因为王丰接受了上次挨打的教训,每到睡觉的时候他就把里间的房门从外面别上;白天一打,二哥就往外跑,打过几次,二哥到夜里也不回家了。于是收儿和秀儿就偷偷地给哥哥往外拿吃的。
一次,收儿刚爬上水池子从上面吊着的干粮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藏在怀里,妈妈说:“叫你哥哥回来吧,我不打他了。”
夜里,睡梦中二哥的被子突然被撩开,妈妈抡起擀面杖狠力打在儿子的身上。妈妈边打边哭:“干了丢人的事就不上学了?发昏脱不了死!上学去!……”
王丰退学了,所有人的努力都没能让他重新走进课堂。多少年来,他再也没回过那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