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警察吗？”端木阳斜着脑袋用质疑的眼神打量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上车。
年轻人笑起来，似乎觉得端木阳的疑惑很好玩，“你觉得警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像我师父那样，板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他瞬时紧抿了双唇，嘴角下拉，拉出了一张大黑脸，“还是应该这样，凶神恶煞，不近人情的？”他说着又竖起了双眉，龇牙咧嘴。
端木阳咧嘴轻轻笑了一下，内心对这个人的防备下降了不少，她顺应指示坐上了副驾驶，“你那样不是凶神恶煞，倒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哦？是吗？那应该是一只很帅气的怪兽。”车子开动了，年轻人脸上有些许得意，“警察也是普通人，虽然跟警察接触准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也不要因为这样而对我们产生不好的印象，那样我们会很难过的。”他说着从一旁的袋子里抓出一件外套来，“穿上吧，外头有点冷。”
端木阳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她情愿冷着，但是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睡衣，衣服上还留有血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穿上了。
“我叫萧道圣，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鲜肉，现在队里跟着我师父混。”
萧道圣做起了自我介绍，端木阳只是点点头回应，并没有想搭话的欲望，然而萧道圣似乎不在意端木阳想听或不想听，继续讲起了他自己的事情，于是端木阳知道了他的小名叫大圣，是本地人，还知道了他在警校时暗恋过校花，最后萧道圣吹嘘起了自己协助破获过的案件。
端木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她发现当你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琐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另一个人，是能拉进跟那个人的心理距离的，端木阳就是这样被萧道圣套起了话，也讲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不过她发现这一点之后，就又沉默了。萧道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不说话了，调了车里的电台，播放出一首舒缓的小提琴曲。在刚才的讲述里，端木阳提到了自己曾学过几个月的小提琴。
车子开到了市郊，端木阳透过车窗，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破败的楼房。这些楼房原本有很好听的名字，叫仙踪山庄，是这座城市的高级住宅区，它们曾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拥有的豪宅，但是三年前的一场大火把它们变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三年前的一个半夜，这里的所有别墅同一时间燃起大火，怎么也扑不灭，大火烧了一整晚，所有住在别墅里的人，都被带走了。这件事情曾经轰动一时，因为死的人大多是很有影响力的人，但是事到如今，警察也没有查出起火的原因。有传闻说，这片地方本来就不干净，当初在建设的时候，地底下就挖出过几具棺材，而当时的开发商并不以为然，没有做任何处理，依然将房子盖在了死人的地头上。
出事之后，政府一直没有对这片土地做任何规划，曾经多少人梦里的富贵乡，如今已经成了一片荒地，那些风光一时的豪宅，此时变得丑陋不堪，它们敞开的窗户，黑压压的，仿佛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这个让它们诞生，又将它们抛弃的城市。
端木阳接受着那些楼房的注视，也在注视着它们。她盯着楼房前的一片空地，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喷水池，当然现在它已经不会再喷水了，水池里有假山，假山上有块牌子，尽管已经被烧焦了，但是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上面写着，仙踪山庄。
端木阳对这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她以前从报纸上电视新闻里看到过这个地方的照片和影像，有印象也不奇怪，尽管如此，当萧道圣将车子停在那片空地附近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径自跑向了那片空地。
现在她站在偌大的空地上，周围那些焦黑的楼房呈半月形包围着她，她感到一种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恐惧。她神情有点恍惚，似乎陷入到了回忆里，但实际上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任由脚步带着自己前行，她在一幢别墅的前面停了下来，她的脚边有一道栏杆，大概以前是一个花圃。
端木阳在栏杆前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抚摸地上的沙石，她感觉自己摸到的不是沙石，而是血，一大滩的血，她仿佛还看到了，一个趴着的人，四肢被人用木钉子钉牢，姿势像极了一只青蛙，就趴在她触摸的这片土地上。
“怎么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萧道圣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端木阳被吓了一跳，她扭头去看萧道圣，那一刻她对这个人的戒备又提升到了最高级，“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这可不是我想带你来的，是你自己跑过来的。”萧道圣摊手耸肩很无辜的样子，然后抬下巴指向停车地方的不远处，“我本是想带你到那边去吃东西的，我就住在那里，好吃的东西我比较熟悉。”
端木阳顺着萧道圣的指示看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一片居民楼，比起仙踪山庄当时的豪华，显然逊色许多。
“抱歉。”端木阳站起身拍拍手。
“这里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端木阳皱眉，她觉得萧道圣这样问很可疑，“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才的样子，像是一个故地重游的人。”
“哦。”端木阳对萧道圣并不信任，所以不打算透露太多，引开了话题，“你有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比如见到一个陌生人，觉得你们似乎以前就认识，比如去到一个地方，觉得好像以前就来过？”
萧道圣摇摇头，沉默了半晌。端木阳看出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尽管他很快又挂上了他招牌式的笑容，“或许真的是以前就认识的人，或者去过的地方也不一定，我们的意识选择了遗忘，但是我们的潜意识还忠实地为我们保存着最原始的记忆。意识让我们遗忘，也总不会没有理由，听说过选择性失忆吗，很多时候这种症状出现在遭受过重大创伤的人身上，这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不让这个人精神崩溃，所以意识把不好的事情给屏蔽掉了，既然想不起来，不去想它也许会更好。”
“这样说来，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都很可怕。”
萧道圣笑起来，“也不一定，比如某一天我突然想起来，哎呀还有某个家伙欠着我钱没还，这不算是坏事吧。好了好了，我瞎扯的，别多想，走走，吃饭去。”
端木阳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空地，跟着萧道圣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