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隐同我一起站在湖边,我有影子,他却没有,是人是鬼,一览无余。
我此回真的是自作自受,将自己害死了!如今入夜时分又在这荒郊野外,我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他仍旧一声不吭地站在我的身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只觉眼下一时一刻都难熬的很。
“我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的?”仿若过了许久许久,谷隐终是开口道了一句,然他此言说得突然,虽是平静无波,却险些将我吓得失了魂魄。
我诧异的一抬头,他眼下没在看我,反倒盯着湖面上黑压压的一片,极其认真!他现在这幅模样,怎让我觉得他如今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似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望着他僵直在那好一会,方吞吞吐吐小心着问他,“你……你没事吧?”
他闻言,猛地转过头盯住我,眸中是阵阵怨气,“你能看到我?”
我一脸茫然,他拉着我将我从寺庙里一路带到此处,竟不知道我能看见他么?
这是哪里来的逻辑?!
“我……我究竟……”他倏尔自言自语,精神错乱起来,我向后退了退,他反一下子跪在了湖边上,“我的影子呢……我的影子哪儿去了!为什么我没有影子!”他嘶吼着挣扎着,之后亦将不堪将双手狠狠砸入冰冷的湖中。
“啊——”我低嚷了一声,被刺骨的湖水溅了满裳,仓促直起身离他远了些,他却在这时候才注意到我在一旁,侧眸相对,目光凶狠!
我心底凉了个尽,颤抖着朝他止不住摇头,他不闻不顾猛然扑了过来,我一时害怕慌不择路,竟脚下一软,仰头跌在了地上。
“是不是你害的我?”他身子略倾,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瞳孔中是如血的猩红,声音也自喑哑沉闷不同先前的温润雅和了。
谷隐此时的力气极大,仅片刻便夺了我说话的力气,双眸迅速蒙上一层浓雾,我恐惧疼痛地落下泪来。
他恍惚间释了眉目,指尖一松,放开了我。
“咳咳咳咳咳……”我身子骤然落下,之后就是一顿停歇不下的咳嗽声。
谷隐茫然得看着我,幽幽向我伸了伸手,我却不自禁地匆忙躲开,他身子一顿,将头埋在了胸口,对着我跪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唯唯诺诺开口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连续不断地咳嗽猛地卡在了胸口,也是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一会要害我,一会又不害了?
他静默的跪在我身前不发一语,似下定了决心同我致歉,我本最不想在此时还与他说些什么,可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叹了口气,微恼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要杀我,又为什么突然停手了?!”
他身子再度一僵,隐隐叫我听到了些许被遮掩了的抽泣声,随后便见他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些,犹豫了片刻,轻声答了我一句:“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蹙眉不解,“你想起了什么?”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为何要来普华寺上香,为何在普华寺游荡了这么多天都入不得寺们,又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小心地直起身子,双手先前着地时蹭破了皮,着实疼得我快要说不出话来,“你倒是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见我不再计较他刚才险些将我活活掐死的事,他终是踌躇着将头抬了起来,却不敢看我,只将头偏向一侧,细细回忆道:“之前我同你说了,我叫谷隐,家住在西覃城,有个妹妹,前几****陪着她来普华寺烧香,结果走散了……”他此处一顿,似在感怀,我附和着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没骗你,我的确叫谷隐,也的确住在西覃,可我妹妹……”他苦笑一声,看向一旁湖泊,“可我的妹妹谷月却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病死在家中了。”
我身子一晃,将该有的话都哽在了嗓口,原本我就一再猜度他妹妹同他失散这么久后会不会出什么事,倒没想到那个他口中那个个子不高比我要矮上一点儿,且有着一双灵动大眼的妹妹,竟早在半月前就离开了尘世。
“我与妹妹从小失了双亲,所以一直是相依为命扶持长大,可家中清苦,妹妹偶然染了风病几度无钱就医,一拖再拖总算将她的身子拖出了毛病,妹妹懂事,不肯我在外头太过劳累赚钱给她治病,于是故作病好的模样给我看,最终误了她治病的佳期,导致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倒在了家中。”
听他所言,我心里甚是感叹惋惜,像我自小虽被关在府中不得出府,但好歹身为沈家千金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这好好一条人命因没银子而逝了的事端,实叫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好。
“妹妹生前一向认命,没有什么苛求心愿,只是前前后后同我说过许多次,她听闻普华寺香火鼎盛佛祖灵验,一直想来这里拜拜佛上柱香,可因她身子不好,受不得颠簸而路途亦有些遥远,她始终不得有过机会。后来她病逝,我心里总惦念着她说过的话,将她好好安葬之后就打算到普华寺来给她在下面求个平安,哪知我来时为了省些盘缠没有雇马车,步行至鸢斛山下时早已夜至天黑,我想着晚间瞧不见路实在难上山,就打算在山里先歇息着,待到黎明时分再借着微起的光亮登到山顶,哪知……我怎会那般倒霉,竟在山里遇到了夜行的‘怨灵’,终被吸了阳气,夺了灵魄,成了眼下这幅模样……想来,我身躯隐在山脚下的丛林中,眼下不知还在不在,或许……也早就被附近的野物给叼走做了过冬的食物吧。”
生世坎坷,命途不济。
谷隐是个好人,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于世间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也普通不过的人,可老天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一出生便失了许多,以为顽强艰苦地长大了便能够苦尽甘来,最后竟连让他至普华寺为亡妹上柱香的念想也没能实现。
我忽然有些讨厌起这样的尘世来,似乎每个人的命里波折皆早早地编策于途中,命里是好是坏,不决在人心善恶,倒像是上苍信手拈来的一出戏曲,结局孰喜孰悲,亦不过黄纸一张,任其践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