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这荆州甚至于这天下有名的士人,与其他才子不同的是,他有雄厚的政治背景——家母是蔡瑁舅舅的妹妹,他与手握重权的刘表是连襟。他叫黄承彦,他广交贤士,才思敏锐,是我最佩服的人。父亲曾许诺我说,我将来的郎君必定是人中之龙。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信任我父亲,更准确的说,我依赖于他。而我的从兄家世显赫,丝毫不亚于我家,他父亲是江夏太守黄祖,他曾预言说,我未来的夫君绝对是才智过人。我信他,因为,他是乌鸦嘴。记得小时候,我们在院中玩耍,东墙上有一马蜂窝,他早早告我,远离东墙,小心蜂窝掉落,我死活不听,得,蜂窝就在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了下来。更有一次,我打碎了一尊琉璃花瓶,我吓得躲在射哥哥怀里,他调笑我说:“没事,你爹回来看见这满地狼藉,定不会怨你,只是你啊,别做贼心虚,露馅就成。”他迅速找人来把碎片收拾了,可真神,爹爹回来后,一直和颜悦色,后来,我知道,爹爹刚从说书先生那听了句“碎碎平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我还有一名字,叫黄月英,皎皎孤月下,乱英缤纷,何其之美啊!可我却为她而悲。
六岁那年,我与邻家几个姑娘后生玩耍,那女孩们都矫揉造作,笑不露齿,行不留风。只玩些荷包刺绣,我觉得无趣,便和那几个后生一起上了树,掏了俩鸟窝。我看见河坊对岸有户人家在砌墙筑屋,便怂恿着一干后生,跑去又偷又要的,弄回了些木块儿,钉子之类的。我想着水的浮力,就做了艘小艇,艇后装了个活动的风轮,然后,我描了个活灵活现,呲牙咧嘴的打老虎,用锦布封在了船头。我吆喝着那一群姑娘,到了岸边,从对岸我放出了这艘小船,我躲在他们身后,当船靠近时,我学着虎叫声吼了一嗓子,一群人立马吓哭了。我瞧着那一群女孩梨花带雨,不觉捧腹大笑。后来,他们不再同我玩了。几天后,天上飘起了罗酥小雨,我爬上屋顶,想好好欣赏这美景,却不想,看到了那几个女孩,并着几个男子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我心下好奇,翻身下墙,立在树后,听他们言语。“黄月英太没有教养了,身为一名女子,和男孩子们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哼,你以为我们想和她玩啊!可人家就那么死皮赖脸的凑上来能怎么办?”
“前日它能扮老虎,后日她便要扮牧牛!以前觉得他不过是小姐脾气,如今看来,他真想把我们吓——”我心下好伤心,哼,凭什么那么说我?与其任人污蔑,倒不如坐实罪名。我返回家中,取了一个自制的丝纱骷髅,戴在头上,恰好这时,电闪雷鸣,我一下子蹦到他们面前,蓝白交织的骷髅阴森而可怖,他们瞬间呆愣,不及一刻,哭嚎声响起来了,他们四散逃窜,唯恐避之而不及。我大喜过望,拍拍手,回家!第二天,我才知道自己闯了祸,一个胆小的女孩被我吓破了胆,卧床不起。爹爹训斥了我一通,没再说什么。后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在脸上涂满乱七八糟的东西,身着破烂的男装,恶心至极,跑去吓城里人。所以,七岁,我的名声就传遍了荆州,说:楚有黄月英,相貌极丑,肤为黑,发为黄,貌似夜叉,其貌不扬。
街头小巷,对于一个七岁女童大肆宣张,爹爹让我莫要在意。莫在意,莫在意!我才七岁,怎能承受啊。家中除了父母,从兄,只剩下我的贴身丫头肯对我好,对我笑。那段时间,莹儿(我的丫头)是我所有情感的寄托。那段时间,我耳畔充斥的皆是路人的嘲笑声,眼前浮现的,全是无尽的黑暗。我点燃烛火躲在角落里抽泣,烛火将我的影子拉得极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好几次,我睡着了,头碰到烛台,火将我灼醒,额上是烧灼的痛,心里是焚烧的苦,好痛啊,好痛啊,我才七岁,何苦要承受这么多?直至某一天,我学着越王卧薪尝胆,我奋笔疾书,博览群书,我两年未出家门,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偶尔通宵。我咬着牙,含着痛,眺望着闺阁外的天地,想着过往的一幕幕,化所有的悲痛为力量,我在蜕变,像鸣蝉般改变,终于,我有了些许成就。坊间不再只穿我相貌丑陋,还会绕一句才女。可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空架才女虚名又有何用?不过是更让那俗人看不起我罢了。世人只知我表面的风光,谁知我背后的寒辛哪!从那以后,我黄月英出门,便是不施粉黛,一袭男装,白巾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