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扫过他面具微微苍白的肌色，双唇轻嚅：“西郡王，子母玺虽是百里家锻造细雕而成，却不是百里家的私章私印，而是……“一顿，”天机门星宿长老玺。“
“难怪……“白墨沉吟片刻，又道：”尊师泰山老祖乃天机门传人，看来他……对圣女很上心呢，不仅连那‘靖元禅襄‘给了你，有些机密也……“
“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博学渊览，且只收了臣女这么一个徒弟，他闲来无事时，也会把一些旁人不知的秘密编成故事说给臣女听。“
我的应答算是向白墨解释了自己知道这些的原因。嘴上答得自如，心中却忐忑：我多次拿泰山老祖来编借口作挡箭牌，那个不比一般人的老头子倘若知晓了……毕竟，他对花镜月不寻常……我到异世之后也未曾与他谋面，难不成，他知我非花镜月，所以一直不露面？
天机门是在百里家灭门后一年销声匿迹，只余尊师一人。世人对这世外宗门的离奇消失众说纷纭。
“那么，百里家和天机门之间的关系……“白墨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手边棋盒，表情询问，墨发在颊边轻拂，那张脸似乎比方才更苍白了几分。
面具的肤色不会变化，应该只是月色比方才更亮的缘故吧。
“百里悠开创了天机门，三代之后的百里家因犯了大错触了门中大忌，被长老们一致逐出宗门。但由于宗门是已羽化飞升的百里悠所创，长老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于是，便有了这么一条协议，百里家族出天机门永不回归。但每代百里子弟中，可选出一男一女优秀子弟送入宗门深造。这些入了天机门的百里子弟们往往都会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曾经的“挽弦惑歌”音杀，原名便为百里殷。人们不知这些大高手们乃白里家子弟，是因为天机门门规：入门弟子不再有名字，皆以代号相称，在自己原先的家族中必须除名。一年方可归家一趟，“我无意识地顺着他目光瞅了眼棋盒，顺手碰了碰，“这般门规虽严苟不讲理，但天机门在众生眼中犹如神门，成为其弟子自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况且很多宗门都有自己独特的古怪门规，相比之下，天机门门规也算不上残忍。”
“那圣女可算是破了天机门规呢。”白墨合了合眼帘，面上闪过一丝疲色，却在他睁眼的一刻，转瞬即逝。再看他依旧与往常无异，肤色也恢复正常。
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又思考不出。想想他刚才那话背后的隐伸含义，不禁唏嘘，嘴上仍淡淡道：“西郡王，臣女不是天机门人，而且现在，这个宗门也不复存在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唇角一挑：“是啊……天机门早就没了。”
看着他虚幻的笑意，我有些怔愣，怜惜之情涌上心头，一句话脱口而出：“他们的责任，没有必要你来承担。”
他悠悠转头望着我，忽地笑了，摇了摇头，道：“不说那些了。当年的事，饶是尊师那般的大神通者也未必清楚，只有黄泉下的人才知真相……”
我竖起手掌，作了个“停”的手势，“但是有个人，该死，却没死。”
“她？”温和男子竟发出一个类似嗤笑的音节，“呵，她会说？”
我默了默，终是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话锋一转，道：“西郡王，臣女的故事还有最后一小部分没讲完，殿下是否有兴趣听完？”
“自然是有的，”白墨也不再紧抓着方才的话题不放，面色平静，点头道。
见他又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我亦心下稍安，道：“当年百里家族大案株连了那么多人。太宗皇帝不方便将百里家真正获罪的原因昭告天下，于是便寻了其它借口。纵使是皇朝的最高统治者，想要铲除百里家这般的大势力也决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太宗皇帝能以那样快的速度处理掉百里家，不仅在于他的才能与运气，还在于，他身边的一个人，一个天机门人。那个人出身平民，为官后升迁很快，极得皇帝信任，在皇帝得知百里家私家密道的事儿之前，这人就已经着手筹谋，一步步设下陷进，引百里家犯下各种罪行，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让这些罪行一一浮出水面。百里绩的私吞官银案，只是后来被翻出的大小罪行之一。那许多罪行证据确凿，加在一起，最后导致了百里家灭门而朝堂上下无人敢发表异议。血色刑场，数千人头落地。那个人就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冷笑着扔下一支支血签，看手起刀落，直到殷然艳光染红天际……然而行刑后一个月不到，这位身材瘦弱面容冷硬的传奇官员被人行刺而死。刺客来去如风，没留下任何线索。”
“那位刺客终究是……手下留情了。”白墨一声呓语般的低喃，模糊得如同咕哝，面上看不出情绪。
“不能怪那位刺客，”只这一句，我便又岔开了话题。“百里家谱上的人无一幸免于难。但是，还有那么几位不在家谱上的呢？”
“可那个人被‘刺杀’了，所以这事儿，便无人去告诉太宗皇帝。后来天机门消失了，就更没有知情的门人去说了，”白墨嘴角一抹嘲讽，：是这样吗？“
“西郡王慧眼破天机，自然不会被这漏洞百出的‘事实’所蒙蔽。“
“圣女谬赞。不过想必明眼人均看得出，那个人若真一心要让皇帝知道那几条漏网之鱼的存在。早该说了，怎会行刑了之后才告知？依本王看，这场百里家的悲剧，正是那几条漏网之鱼谋划的吧？好一个大义灭亲呢。“
“大义灭亲？何来的义，又何来的亲？“我随意从棋盒里摸出几颗棋子，指腹间轻轻摩挲着，让那圆滑的触感微微平复心间的五味陈杂，棋子上面似也粘着些许木屑，我暗暗有点奇怪了，这盒子制作时处理得极好，一定不会有木屑掉出的，怎么……
联系起方才白墨的几个小动作，疑问愈来愈重，我依旧掸掸手指放下棋子，心中思量是怎么一回事，嘴上也不停，语意一转：“不过，以前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如今也不必深究。西郡王，百年前先祖们的思想就让它沉睡吧，子孙们不应受到牵制，而且，“我再次抬起眼睫盯住他转瞬变得幽黑深邃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姓白，不是百里。“
“啊？圣女开什么玩笑，在下姓江呀。“白墨声线忽转清朗，一扫先前的虚幻缥缈，面上也瞬间换上干净的笑，略带惊讶的意味，方才深若幽潭的双眸此刻亮如明镜，映出一条硕长人影。
身后似有衣袂带风声，我惊得霍然回头——
弯弯山道的尽头，月下，风中，黑斗篷和着他乌发飞扬如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