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破晓，一弯下弦月还挂在西边天空之中，几颗不知名的星星点缀着渐亮的天空，迟迟不肯退去。阵阵鸡鸣之声传来，回荡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山之间，处处氤氲着白雾，虽不至看不清东西，却也所视有限。几条羊肠小道蜿蜒而过，路两旁的野花挂满露珠，野草也开始显出枯萎之色，显得更加幽深而神秘。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寂静的山谷，静静的横亘在大山之中，在这罕有人至的山谷之内竟居住着一户人家。干净的院子，旁边顺着一条小溪，院子中种着些时蔬，也养着些鸡鸭，三间茅草屋坐落在北东西三面，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很充裕，不过在这大山之中也用不着那些，反倒落得个逍遥自在。
院子正东方向五里之外的林中，立着两个人，看似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唉——”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叹息，伴着微弱的蟋蟀的声音，显得沉重却又冗长。
此人一身灰衣，稍显清瘦，头发束成道士的样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深深的刻着几道皱纹，眉宇微微蹙着，露出思考的神情。双手倒背在身后，不停地踱着步子，“难道真的要这样吗？”
“大哥，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不决啊？”似是听到了道士老者疑惑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人莫名的惊讶道。
说话这人身材奇高，不似常人，一身黑衣长袍，并且以黑布蒙面，跟此时昏暗的天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显得神秘又高深，只是急促的言语暴露了他现在焦急的心境：“大哥，莫要再犹豫了，真是非如此不可啊。”
“十八年了，都已经过去十八年了，真的放不下吗？”道士老者的声音不高，似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不高的话传到黑衣男子耳中却如炸雷一般，震得他心神剧颤，高声道：“十八年又怎样？再过个十八年，再过两个十八年也依旧不行。大哥，你难道忘了当时的情景吗？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情义了吗？你真的能放下吗！？”
忘？
放下？
真的能忘吗？
我怎么会忘呢？
我怎么能忘呢？
我怎么舍得忘呢？
想当年，大家意气风发，意气相投，便成八拜之交；
想当年，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结伴闯荡江湖；
想当年，大家比武论道，快意恩仇，好不潇洒快活；
想当年，大家志向各异，选择不同，无奈挥泪别离，可依旧亲如兄弟；
可命运的猝不及防往往让人无法招架，血溅当场，横死堂前便是最后凄凉的结局。这叫人又如何放得下？
道士老者的呼吸急促了些许，但脚步却慢下来许多，显然是受了回忆的影响：“三弟，那些人活得好好的吧？”
听着老者口中的“那些人”，黑衣男子心中怒气更盛：“枉他们自称名门正派，表面上谦逊有礼，浩然正气，可背地里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尽是些伪君子，真是天道不公，侠义之士身死，无耻小人猖狂！”
“何为善？何为恶？江湖依旧是江湖，也只能是江湖啊。”
黑衣男子摇摇头，显然是听不懂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他是个急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他只道是老者在担心，便抢先说道：“大哥放心，只要我们的计划实施成功，那便可以还天下一个太平了。”
“哈哈，太平？”道士老者摇摇头，待他站定，便又继续道：“纷争何时止息过？天下又何来太平？便如你我二人，又何曾真正停下来过？人皆有私欲，因而武林终究不会安宁。”
“既然得不到太平，那我便搅翻这江湖武林，让它彻彻底底的乱下去。”黑衣男子转过身，面对着茫茫森林，面对着广阔大山，面对着无边天色，显得那样霸气！
“三弟，你戾气太盛，依旧不减当年。不管如何，我依旧相信，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哈哈哈。”
“是非？哈哈哈。”
“人心？哈哈哈。”
像是听见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般，黑衣男子张狂的大笑起来，满头头发飘扬而起，双手紧握成拳，目光中闪烁着丝丝凶芒。
“十八年过去了，公道在哪里，人心又在何处！？”
“公道，乱世之中何来公道！？人心，人心叵测，连最亲的人都想着置你于死地，这又有什么人心可言！？”
“三弟，你太偏激了。”道士老者听及此话，身躯颤动，心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他素来清楚黑衣老者的性子，想劝说可终不得法。
“大哥，你的杀伐果断哪里去了，你的嫉恶如仇哪里去了，你的重情重义哪里去了？难道说你隐居了十八年，就要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吗？你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哥吗？要是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的什么狗屁选择？”黑衣男子越说越气愤，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沉稳。
“十八年来，我奔走天下、辛辛苦苦的培植势力，为的是什么？你倒好，随随便便一句公道在人心就把我打发了？哈哈，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三弟，你真道我过得好么？十八年来，哪一刻我不担心着仇家寻上门来？哪一次喝酒不郁闷万分？往昔的那些记忆现在更像是折磨，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一旦失败，搭上的不仅是我们的身家性命，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啊。我不怕死，咱俩的命固然不要紧，可他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重见故人？”道士老者也终于忍不住，一股脑的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身躯不由得颤动的更加剧烈。
“大哥放心，若有问题，我必当以死谢罪。”黑衣男子依旧背对着老者，只是说这话时，头稍稍低了一点。
“可是……”道士老者正欲接着说下去。
“够了，”黑衣男子突然打断老者的话，对老者的话丝毫听不进去，“大哥，我来这儿不是跟你吵架争理的，只是告诉你，计划最多还有半年便要开展，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最后说不定又是一个身死的结局，可我还是想有个人来给我收尸。”话语中写着几分凄凉。
“三弟。”道士老者抬起头，望着身前的背影，感慨地说道。
不待老者说完，黑衣男子抢先说道：“半年之内，我希望你能办好一切，不然我便亲自去说明一切，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我相信他会听我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威胁也好，逼迫也罢，我是不会放弃这个计划的。大哥，不论何时何地，你始终是我大哥，今日多有冒犯，待来日兄弟有命，定会亲自前来谢罪。”说罢，便提起内功，施展轻功疾掠而去。
望着黑衣渐远的背影，道士老者无奈的摇了摇头，平静下情绪，眉头又深皱几分，也慢慢转过身，口中却不停地喃喃自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入江湖不由人，命啊，命啊。”
不多时，两人身影便消失不见，除了两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人来过。薄雾渐渐散去，一束束阳光穿透而来，令得天色渐渐明朗，些许微弱的叹息声传来，混合着秋日凌晨清冷的风，不停地向远方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