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蓑烟雨后的两盏杯酒,把三分侠气灌入豪肠,仗剑跨刀,信马由缰,看雁北夕阳燃尽姽婳山河,把蹉跎旧事折了半生白发,到头来,红颜一世憔悴堪折,英雄寥落浮生若梦……
然而哪家儿郎抵得了江湖的诱惑,哪家娘子少的了江湖的颙望?美酒醉酲,红裙漾漾,木剑骑驴,箕踞啸歌。这一方山色,才是真的妖冶若画。
此时天方入秋,木叶萧索,零星飘落几点枯枝残叶的长林中,有瘦马一匹,沿着北邙郡低矮破旧的邙河走道缓缓而行。
瘦马上没有驼人,只不过一个简单的行囊,旁侧叮铃哐当响个不停的水袋看样子也不过剩了半壶左右。
牵马而行的是一个女子,玄色武服,木纹钗钏,脚下一双皂面白底的长靴,腰间挂刀,八尺余长,用鹿皮刀鞘裹着,也瞧不出什么模样。
许是觉得走着有些累了,那女子牵着瘦马来到河床,也不拴着马缰,径直一人往河畔看似枯死的古木盘根下一趟,头枕树根,咬着顺手扯来的苇草,就那样痴痴地望着饮马长河逶迤远去。
入秋的邙河已快干竭,浅浅水流穿梭河道,漂浮着落下的枯叶,日子一久,枯叶变成河泥,来年也许会肥了逆溯而来的刀鱼。
丹凤眼桃花颜,纤长修腿,若素腰肢,凝脂如玉,美眸如盼,不施粉黛而巧丽天成,胸前波澜不掩,一点薄唇绛红。
当真是个美人儿。
姜漓拔下头上的簪子,看纹路用的是齐国常见的漓花木。漓花一曲歌声尽,半道霜红为谁妍?
齐国的漓花,开得最是凄美。短暂红艳如胭脂一般,随即而来的素白容妆,就与漫天风雪一道,染了这天地苍茫最后一片哀叠。若是用秋霜落下后的半死漓木制一方瑶琴,那萧咽之音,最是悲人。
因而人说漓花的雪、落木的音,都是齐国忘不了的声色。
这里是北邙郡,而今齐国北地的边塞之城,瘦马跨刀,款款而行至此的姜漓,是行走齐国江湖的刀客,从临都而来的刀客。
姜漓离开临都时,魏子高,也就是姜漓的师傅,是这样对她说的,“取一抔牟野的土,一勺湘河的水,一片君山的叶,一块禹州的铁,便当是走了这一趟齐国江湖。”
牟野荒丘,便是在北邙郡中。
把簪子插在发髻上,凉风微拂,青丝缭乱,姜漓牵过她的瘦马,继续上路。
她从不骑马,不单是因为这匹瘦马不堪重负,更是因魏子高说,骑马的江湖不是江湖,你脚下的江湖,才是江湖。
因而从临都到北邙这三千里地,尽是姜漓双脚走来。
北邙郡城外,土陌纵横,酒旗招摇,往来齐赵两国的商客源源不绝。虽说齐帝姜显下了禁商令,齐赵两国不为通好已经整整九年,但利益之下,便是血雨腥风,又有何惧?
若是没有九年前那场大败,而今的北邙郡,怕又是另一番景象吧?
青石城砖,昆玉雕字,北邙郡城城墙上,齐章帝姜野亲书的北邙二字早已被刀斧斫痕砍去了大半荣光,虽说后来工匠又给补上了,但零零碎碎,再难见齐国荣盛一时的景象。
被姜漓唤作绛牛的瘦马停了脚步,姜漓站在酒肆前,朝着店家招呼了一声,“小二,北邙大曲一壶,来碟酱菜佐酒。”说着解下腰间长刀,往身旁桌上轻轻一放,翻开盖在桌上的大碗儿,倒了壶碎茶润润嗓子。
“好嘞,北邙大曲一壶,酱菜一碟。”那小二吆喝一声,木案上一拾掇,便端着托盘递来了姜漓的酒菜。
北邙大曲,五谷杂粮酿成的糟酒,却是齐赵两地都喜的烈酒,辣味入口,搅动胃肠,一饮一吐,便尝尽了这半座江山的味道。就是西秦南楚的商客,到了北邙郡,也得尝一尝这北邙大曲的滋味,才不枉走这一遭八千里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