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可以去二姨家串门吗?“二姨是妈妈同父异母女儿之一,她嫁给了一位消防队员,他们家就住在这个县城里。
“除非妈妈带你们去,否则不可以自己去,记住了吗!”妈妈严肃地说。
“哦,记住了。”艾莉很委屈,听说二姨生了一个小弟弟。
回到县城不久,刚刚开春儿,哥哥已经开学了。妈妈就带着艾莉沿着满街的泥泞,尽量挑一些干的部分踩过去,再拐进了一个小的只够一个人才能挤过去,两侧用柳条扎起来的篱笆胡同。两边儿,可能都是前面这一排住户自家的小菜地儿。走到胡同的尽头是个庭院儿。还没到头儿呢,就听有人说话:
“姐,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挑个日子来?”带着用报纸做成的帽子,二姨夫的头从一扇门里探了出来,歪了歪头斜眼儿看了妈妈一眼,他不太友好,而且赶上二姨夫家正在刷墙。
“哦,来看妹妹,听说生了个男娃,道喜啊。”妈妈很尴尬,勉强堆起了笑容。
“回娘家了,既然来了帮我干活儿吧!”二姨夫很不客气地说着,递给妈妈一个刷墙用的刷子。
那个时候,没有家庭装修一说,只要去市场买些石灰石块儿,回来一兑水就冒泡,像烧开了似的,再搅一搅,拿着刷子往墙上刷一刷,墙就白了,还消毒了。刷好后,刚开始搁手一摸墙,白色就能沾下来,人住进去几天后怎么蹭都不掉了。
二姨夫把家里的所有用品全摆放在了院子里。妈妈帮着干活去屋里了,艾莉就在院子里转着圈,哼着歌。突然她站住,眼睛被一个东西给吸引,停留在一个差不多装满了白糖的玻璃罐子上。那个时候白糖像金子一样珍贵,这一年都没有吃过。艾莉实在是忍不住诱惑,就挖了一勺儿吃了,左右瞧瞧见没有人注意她,又挖了一勺儿。之后有点怕就远远的躲起来,可是甜甜的感觉彻底挡不住她再次过去吃了一勺儿。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最后糖罐里的白糖只剩底儿了,再也不敢吃了。妈妈叫她回家的时候,艾莉吓得腿都迈不动步了,妈妈不知到是什么情况,只好背着艾莉回家了。
之后,虽然没有人对此事提起过,但是即便几十年过后,也都让艾莉无法忘记那个可怕的秘密。
从二姨家回来第二天,妈妈从合作社买了一小块儿灰黑色棉布,当时黑布最便宜了,那位阿姨帮忙裁剪,妈妈就连夜赶制了一个小棉袄。早上醒来时,端端正正叠放在了哥哥的枕头边儿上。
“这是我的吗?我可以穿吗!”哥哥蹦了起来,兴奋的眼睛瞪得像玻璃球儿,见妈妈点头而且说:
“穿好,吃完饭妈妈送你上学。”妈妈坐在灶坑里,灶里的火光照着妈妈的脸,看见妈妈的眼睛红润闪闪,艾莉想,一定是熬夜熬的。
妈妈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军用挎包:“这是爸爸给你留的,说是给你上学用的,铅笔盒里有一只带橡皮的铅笔,已经给你削好了,只有一个本子,前面写算数后面写语文,省着用啊!”妈妈拉着孩子们的手一起送哥哥到了学校,并且一直送到了教室门口,看着哥哥进了教室里坐下来,妈妈才带着艾莉离开。“妈妈,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学。”妈妈像没听见一样没搭理她。
县城可不像农村,举步都要花钱。妈妈忧心忡忡,盘算着这房租金、哥哥的学杂费、还有生活费。那位阿姨昨天来家的时候告诉妈妈,打算安置他们的那位伯伯被上面送去很远的地方劳动了,下个月她也要被派到对面孤儿院当保育员。
看来,妈妈想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了个头。
想不起来为什么,那天艾莉一个人,在县城里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独自溜达。柏油马路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她有点儿不习惯。见在道路中央纵向顺路,画着大大的,像字一样的画,她很好奇,拿起石头跑到马路中央照着描了起来,马路上的人看了又看这个愣头儿楞脑的孩子,倒也不见怪。后来艾莉识字了,才得知,那些字儿就是人们天天喊的口号、标语什么的。
顺着马路牙子上面的一株株垂柳,艾莉边数边走,突然感觉柳树不见了,哦,已经到头儿了。路中央的方形石墩儿上面是一根旗杆,迎这艾莉的这一侧,跪着一男一女,他们身上看似穿着,但好像又是披着很古怪的戏装,头上带着尖尖的,感觉比艾莉个头儿还高的纸糊的卷筒。每个人脖子上挂着用铁丝穿的大大的厚铁板子,上面写的字她不认识,字上面用红色粗线打了三个大叉,看着血淋林的。艾莉禁不住偷看了一下男的,他低着头闭着眼睛。可艾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是那个县府大嗓门伯伯吗?她刚要蹲下来看个究竟。
“小孩儿走开!不走就斗你!”一个戴着红袖箍的年轻人大喊,手里还拿着根一节一节带螺钉的皮鞭子。那男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好像认出了这孩子,但他又立马把头垂的更低了。艾莉来不及细想,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可艾莉想不明白,白白为什么那样恐怖地跪在大街上,是病了么?
艾莉跑街串巷,一口气儿跑回到住地方,她看见排房旁边的空场上,地停着一辆吉普车,很面熟。
“妈妈!妈妈!”她气喘吁吁开了家门儿就喊。
屋里的情景,一下子让她惊呆了!她看见妈妈直直地躺在炕上,被子盖到了胸口部位,紧闭着双眼,嘴巴一动不动。
“艾莉,快到阿姨身边来!”还好是阿姨守在妈妈旁边,见艾莉回来就一把拉过去,紧紧抱着哄着她:“别怕,妈妈就是病了,刚从医院回来,睡一会儿就好了,你要安静,别叫醒妈妈。”
艾莉只好不出声,啃呲瘪肚的抽搐着,只就是止不住眼泪哗哗的留下来,她不出声。幼小的艾莉,想到今天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噩梦,突然感觉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冯医生还在住院,千万别让他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儿了。嫂子家里困难,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难免想不开,方便的时候你多来守着,别再出现状况了。有必要让大孩子知道一些情况。”一位大大摸样人跟阿姨讲话。正好让放学回家的哥哥全都给听到了,看见哥哥惊恐的表情,艾莉的心突突的,知道事情严重得很。阿姨领着哥哥上外面说话去了。回到屋里的时候,哥哥就开始做晚饭。这是艾莉第一次看见哥哥做饭。很不幸,从这一天开始哥哥就带着妹妹相依为命,度过了艰难困苦的幼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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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鳞河的春天,桃花、杏花开满了山坡,飘起了淡淡的花粉香。前面那个山坡处有一座朝南三门儿式的农舍,小木格子窗都打开着,需要登上一步石头台阶才能开门进屋。这会儿,从窗子里面传来了一个老人古式吟唱文字的声音。炕上一个小女孩儿,面朝炕撅着趴在一份打开的邹巴巴的报纸上,一个秃顶老头戴着花镜哼一句,小女孩儿跟一句,时不时的还哈哈大笑,最后小女孩儿笑得直不起腰来,在炕上打起滚儿了。后来笑够了,老头儿一骨碌爬起来说:
“走,姥爷带你去看蜜蜂去!”小女孩儿跳起来,颠儿颠儿跟着后老爷出门了。
原来,开春儿以来,哥哥边上学边照料妹妹和妈妈。妈妈身体好转了,说是要去办什么大事儿,就把艾莉托付给了这位慈祥的后老爷寄养。
艾莉的后老爷是特一级残废军人、抗战英雄。退伍后,他在家养起了三十多箱蜜蜂呢。
山沟里的春天真像天堂一样,简直是现实里的水帘洞花果山。望着那满山的景色如入仙境般,真真儿给艾莉留下了美好的童年记忆。后来的几十年里,艾莉都似乎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年的春天再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万物嫩绿,生机勃勃。后老爷用大大的蜂网把艾莉的全身罩住,自己就徒手挨个箱地把蜂窝抽出来观察,一群一群蜜蜂很有规律地绕着后老爷飞舞,老爷挪步它们就整体移动,姥爷就像穿了一件蜜蜂编织的蔓莎。
“老爷,你不怕蜜蜂咬到你妈?”艾莉拖着长长的蜂网,跟在老爷的身后,莉莉问道。
“不——会,我给他们饭吃,这些小家们都伙认识我,它们在感谢我给他们拾掇房子呢!”姥爷故意拖了长音儿,说给艾莉听。
最后,后老爷整理完蜂箱,走到了一棵老杏树下,用一根长长的树杆儿,敲打了一会儿,熟透了的杏子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艾莉蹲下来捡了一个最好看、黄里透红的杏儿吃着。好甜啊,这就是大白杏,刚摘就吃,那才好吃呢。还有吃完的杏,那个杏核用石头砸开吃里边儿的瓤,那比花生还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