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小山坡上,金黄色的忘忧草花在微风中不停地摇曳着,很多种无名花草香气扑鼻。小女孩儿边走边摘,不一会儿,就有一束五颜六色的握在了她的小手里,都握不住了,才突然想起什么来,乖巧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泪珠还含在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她急忙向坡上跑去,小女孩穿在身上的藕荷色小花连衣裙随风飘摆,像草丛里的朵朵鲜花。
坡顶是个断崖,站在崖上一眼望去,展现在眼前的是辽阔的田野、片片小树林,还有几处村落。远处山峦叠嶂,有一条小路从中山间缓缓吐出来,蜿蜒崎岖一直延伸到坡顶崖下。顺着咯吱咯吱慢慢行走在这条小路上的老牛车向西望去,约百十米处有座村落,依稀可见觅食的家畜、悠闲的猫狗,还有一些不紧不慢操着农活的村民,还能撇见一些农舍的烟囱里帽着渺渺炊烟,看起来一派祥和的气氛。
小女孩儿却望着村西边儿的日头,更是忧心忡忡。她的小嘴撇啦抽搐,继而泣哭起来:“哼,哼哼,妈妈,妈。”终于还是哭出声来。
“艾莉!”见小女孩猛然抬头,顿时止住了啼哭声,并顺着叫她的方向望去,用小手使劲儿擦掉了眼泪,一蹦一跳向那个叫她的男孩儿跑去。
“哥哥!”小女孩儿的哥哥易辉帮着妹妹搽拭眼泪。
“看,这么多好看吧。”见到哥哥,艾莉脸上就已经雨过天晴,开始笑得灿烂。
“走,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易辉劝妹妹一起往回走。
“不嘛,我要等妈妈。”
“妈妈,今天回不来了,还有三天才回来呢。回去等吧,听话妹妹。”哥哥拉着妹妹的手,慢慢地走回村了子里。
那年,这两个小兄妹就随父母下放农村,来到了这个东北偏远的小山村。刚来的时候也是初夏,丰厚的植被绚烂夺目,尽显着大自然美丽的容貌。城里来的孩子干干净净衣服洋气漂亮,哥哥穿的是白衬衫配着深蓝色吊带裤,妹妹穿的是藕荷色小花布拉吉,款式时髦。村里的有些人儿,从来都没有见过。大人们成天围着兄妹两赞不绝口,孩子们看见这对儿兄妹的时候,看得哈喇子都从嘴角上淌出来了。
“啊呀,这两个孩子像是从画上跑下来的,知不知道他们是我们家那口子外甥家的!”队长的老婆扯着大嗓门嚷嚷。
哥哥听着也高兴,索性把衣服的一只袖子拔下来往腰上一系,拽着妹妹的手,示意她开始边跳边唱那个当时流行的歌曲“逛新城”:
女:爸爸呀,(呀)快快走,(哦),看看拉萨新面貌;
父:女儿耶,(唉)等等我,(哦),看看拉萨新面貌。
快快走呀,快快行呀,哦呀呀呀呀呀,哎--。
这是爸爸教他们的。妹妹和哥哥对唱着蹦蹦哒哒的,几乎每天都来它一遍,熟的很。小兄妹高兴的不得了,感觉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天晚上艾莉还做了甜甜的梦,妈妈告诉她睡觉的时候都笑出声了。
刚开始到了村子,小兄妹觉得乡下新鲜,跑遍了村子周围的山坡溪流和泉洞。什么都好奇,跟随他们的两位叔叔,蹲守河边儿一整夜地捞泥鳅,找到泉水口抓河龙虾就地煮着吃,入了冬跟着叔叔们打野鸡回来,妈妈会把收拾好的野鸡剁碎穿成丸子汤,如果放些土豆切成的片和蒜末,那味道就更别提多鲜了。
要说起小兄妹的身世,简单地说呢,他们的父母出生在战乱时期,奶奶早年过世留下了还在吃奶的姑姑。爷爷为了姑姑能吃上母乳长大,曾两次送于寄养,都被父亲追上几里地,半道就给劫了回来。
解放战争时期,爸爸最小的叔叔17岁那年,入伍投入解放战争,18岁就牺牲了,家里至今还存有政府签发的《烈士状》。父亲励志继承叔叔的遗志,参加了解放军。部队上看见他个头矮小但很有文才而且细致入微的性格,就培养他成为了军医。父亲参军后,姑姑再次被爷爷送去寄养,就没有人能阻止了。
爷爷去世后,两个叔叔就父亲一家相依为命。后来,从母亲的唠叨中,隐约得知,两位叔叔不甘心如此这般下乡当一辈子农民,便偷渡边境到邻国谋生了。所以,只有母亲辛苦劳作农活养育孩子们。
而父亲则日夜奔波,忙着为乡亲们出诊治病救人。那一片好多个村落根本没有医生、卫生院,更不用说医院了,父亲就把几百个分散在方圆二十几里地区农户的医务、医疗工作全都担起来,不论农民保健、头疼脑热、急慢性疾病、还有象阑尾炎、粉瘤等外科小手术,甚至是产妇接生。每天翻山越岭,没黑没夜出诊,孩子们好几天,都见不到爸爸一面。有一次大雨深夜,当母亲为急促敲门的父亲打开屋门时,父亲浑身是泥水,一下子摊倒在了地上。这是为一个难产农妇接生,在母子安然无恙后,不顾婴儿父亲的挽留,冒着倾盆大雨赶了十几里泥路回家的。如今,下乡行医十多个月下来父亲终于病倒了,被送进医院,住在离村子三十里外的城里,一所结核病防治医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母亲就在这片横跨三十里处的医院、村子两点之间来回奔波,在照料爸爸治病的同时还要安排好孩子们的生活。一时间,哥哥都到了入学的年龄,也无从着落。
妈妈开始了她一生中最艰难的旅程。而天真幼稚正当恋母年龄的孩子们想妈妈的时候,尤其是艾莉心里真的好辛苦,无数次埋怨妈妈为何总是不在家。哥哥还算懂事儿,他主动担负起照看妹妹的差事。妈妈进城的时候,就会把他们托付给队长。
爸爸住院后,公社派来的赤脚医生,也住在队长家里,他姓李。
小兄妹两,走进队长家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叔叔光着膀子洗脸,队长的二女儿小翠儿和一帮村子里的孩子们,手里拿着长长的玉米秸秆啃着、嚼着,还冲着艾莉他们做鬼脸:
“不给你吃,气死你!嗯嗯,嗯嗯。”
“哥哥,我也要!”爱丽还是孩子,经不住好奇和诱惑。
“咱不要,拉坏了嘴,疼的厉害!”易辉有些不高兴。
“来,给你!”小翠儿把秸杆儿冲着艾莉伸出来,而当艾莉用左手接握玉米秆的瞬间,小翠儿猛地将秸杆儿拽了回去,再突然一松手,艾莉尖叫一声扑嗵蹲了下来。见艾莉满手是血,院子里的大人孩子都惊呆了,哥哥赶紧把妹妹抱了起来,看着流血的手,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叔叔,怎么办呐?”
“我看看。”李叔叔用刚才洗脸的毛巾给艾莉擦掉手上的流血后,发现玉米秸秆儿皮把艾莉的左手中指尖儿的内测,拉开了九十度角的一层皮,拉开长度近三公分,于是,将翻开的皮缕了缕一按,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布条给她绑好。院子里其他孩子们都已经吓跑了,无影无踪。
后来伤好后,左手中指上留下了半个黄豆粒儿大的鼓包,形成了个很难看的疤啦。
天色已晚,队长家的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碗筷儿碰撞的声音。顺着饭菜香味儿,哥哥拉着妹妹进了门。东北的农舍一进门就是厨房,队长的老婆正端着一大碗菜,看见他们小兄妹,她就顺手抓起了锅台边儿上的饭嘎团儿递过来:
“喏,出去吃吧。”说完,头也不回进里屋儿了。两个孩子瞪着大眼睛对望了一会儿,不约而同转过身走出外屋,蹲在门口,你一口,我一口吃起了饭团儿,嚼着嚼着,两个孩子的脸上都泛起了甜甜的微笑,这饭团儿真香啊。
晚饭算是吃完了。回到家里,要睡觉了。
因为刚到的时候,村子里没有多余的农舍,大队就安置艾莉一家住进了大队部旁卫生所紧邻的仓房,有一天刮大风把这里的房盖儿揭开了,天棚上的一个大洞还没有补上呢。躺下来,艾莉的眼睛一眨一眨,望着透过天棚上的大窟窿,能看见的天空星星点点,再歪头看看小饭桌上的那个用小棕色药瓶自制的煤油灯,盯着那随风摇摆的火苗,越发鼻子一阵儿一阵儿地酸痛,真的好想妈妈的怀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