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背后的女孩
这样，我和养父彻底划清界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的日子，只要听到父亲这个词，我就万分头痛。是父亲把我和母亲逼到村子的边界上。下午，太阳光辣得厉害，母亲用麻袋背着一些东西，痴痴地站在马路的十字边上，我理解她的心情，想去安慰她，却遭到训斥，看样子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她责备我刚才的行为，骂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耷拉着脑袋，让母亲出口心中的闷气。
对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只要能出这个村子就是件好事情，至少以后不要天天对着伊云江。但是，母亲比以前更加悲观，她像遇到人生中最悲痛的事一样，泪水流个不停息，眼睛都红肿了。我挖空心事告诉她：再过不久，要母亲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她愣了愣，深深地叹口气。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比原来老多了。这突来的打击让一个脆弱的女人受得住吗？不可能，她能够坚强地活下来就不错了。但我想母亲是不会去做傻事——她爱我，舍不得把我扔在世上无人管教。路边的老树上有几只鸟儿蹦来蹦去，它们活得好自在，好轻松。不知几时，天空掠过一只老鹰，我听见鸟儿一声尖叫，随即一切又平静下来：小鸟已被可恶的老鹰叼上天空……
我也跟着悲伤起来。
天色又不早了。
母亲仍然愣在那里，她在彻底地回忆着在这个地方生活十多年的酸甜苦辣，我想她一定是在想。而我的心在随着太阳的滑落而焦虑不安，好几次想开口说话，但不忍心打断母亲的思绪，只好在心中焦急。也许是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了，母亲又回到现实。她感叹地说了一句：怎么太阳又要下山了。这时她才记起自己和儿子在这里留恋快一天时间了。她在我那红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背起麻袋，毫无目的朝前方走去……
“妈，今天晚上我们去哪里？”
“总会有我们母子容身之处。”
母亲无力地回答。
都是那个畜生惹得母亲变成这样子，我愤然地说了一句：该死的伊云江。不料又遭到母亲的责备。这一次她骂得很无情。如果我再这样，她也不管我了。我像受了委屈一样擦着悲伤的眼泪，她没有注意我。而我此刻实在担心母亲会被击倒，从她身上，我终究看到女人脆弱的一面。在这里，我不想说。
一天没吃东西了。人快饿得走不动路，母亲也一样，脚步都慢下来。天也快黑了，该怎么办呀？我正在无助时，背后有人在叫林子的名字。我知道是谁在叫，也知道他一定会出现。但是，令我不解的是那个人还带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我不愿见到的人——她曾经也欺负过我。
“林子，学校下午在开会。”那个叫我的男孩跑过来，不好意思地说。他是朱仕城，他根本不必要说这句话，我相信。
自己苦笑一下，打量着旁边的那个女孩刘竹。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不停地用手卷着衣角。她的到来让我非常吃惊。平时，仕城是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哪怕连一刻都不行。为什么呢？
“她有话要说。”仕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跑到母亲身边，帮她提起那个装满东西的麻袋，而把我和刘竹却扔到一边不理不问。霎时倒不自在起来，好象眼前的她用魔咒，把我俘虏起来。
我低着头，始终不敢抬眼看，话更不敢说。
“小林子，你怎么啦？”刘竹停下手来扯着我的肘。
我仍然支吾着说不清话。
“你怪我平时跟院子里的人欺负你吗？”
我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她的话太直接了。即使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不好开口承认。难道叫人耻笑伊林和女孩子斤斤计较吗？要是这话传出去，那我这一辈子可要在裤裆下做人。她不知道我此时在想些什么，继续说：“你不要否定，我明白你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并没有像他们那样可恶。在我心中，小林子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不要怪我平时不帮你，反而和别人一起来寻开心。我有苦衷，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去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呢？这几天，我知道些有关于你的事后，急得晚上睡不了觉，要么就做噩梦。”她说到这里时脸已经红了，即使天色已晚，但我还是看得清。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我被感动了，并且改变对她以前的看法和态度。自己就是这么容易感动，这么容易相信身边的人。母亲和仕城走在前面，我和刘竹跟在后面。慢慢地天黑了，晚上没有月亮，天空只剩下几颗零碎的星星在努力地闪着那点弱光，眼睛已经看不清马路。这时，我才突然记起仕城和刘竹还背着书包，他俩还在放学的路上。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时，她差点儿跳了起来，骂我怎么不早说。
现在这个时候，我和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明天是周末。家里会有人去通知。”仕城告诉我和母亲。
刘竹哈哈大笑，说我的头出了毛病。其实，她就是不说也可以看我的额头肿的厉害。我不在意她说我，但她已经意识到说话漏了嘴，想打自己的嘴巴也来不及了。
我怨仕城和刘竹跟着我们母子俩在黑夜里瞎跑，话虽然这么说，可打心眼儿感激他们，连母亲都激动得要哭了。
刘竹告诉我和母亲：今天晚上一起去她镇上的表姑家。由于天也太黑，又加上两个背着书包的好友，母亲不忍心看着大家跟她一起熬夜受苦，才勉强答应下来。来到镇子上，已是晚上九点多，我的肚子饿得像个没有灌水的皮囊，并不时地伴着叽里咕噜的响声。我原以为：镇上尽是有钱人，肯定会瞧不起穷人家。但是自从进了刘竹的表姑家，才懂得有钱人也有很多是好人。她的表姑叫杏英，是镇上的小学老师，表姑夫是县城运输队的队长，很有钱，但由于工作忙很少回来。但是他们夫妇俩至今还没有小孩子，杏英老师在吃饭时告诉我们这是她唯一的遗憾。我们的到来为家中添增了几份热闹。我额头上的伤口被杏英老师擦上消肿止痛的药水用纱布包好了。
母亲把我们的落魄经历讲述了一遍，没有想到杏英老师听得泪流满面，拉着母亲的手哭泣不已。这可让我难为情了。还是仕城聪明，用一些老套的话把两位女人说开了。
“依风嫂，你以后就和孩子住在这里。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反正林子还要读书，他不可能这么小就到外面去拼滚。况且，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杏英老师很认真地说。
我们母子俩听了，除了感激，只有在心中默默祝福她。她确实是一个好人。可是母亲没有答应，她怕连累人家。
“杏英妹子，今天晚上你能让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是赐给我们母子最大的恩惠了。我不希望会有更好的日子，谢谢你。”
“可是，林子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
不管刘竹和她表姑怎么劝说母亲，母亲坚持明天清早就要带我离开这里。她是一位坚强的好母亲。
晚上，我和仕城睡在一张床上。他和我说了不久的话，就进入梦乡，而我的心却在牵绊着许多往事。此刻我很想像仕城这样，好好地睡一觉，毫无牵挂地迎接明天。可我不能，也做不到。
外面的马路上，还有汽车在跑的声音，我感觉地上的纸片在打着滚。这是生来第一次的感觉，很真纯。现在，母亲不知睡好没有？我辗转翻个身，努力地找个能睡着的姿势。由于是周末，有工作的人都喜欢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睡个觉。清晨来得很急，母亲轻轻地摇醒我，意思我们母子俩该走了。为了母亲，我不愿情地揉着忪睡的眼睛，悄悄地爬起床。自己很想跟屋子里的所有人打个招呼，但是，母亲摇了摇头。此刻，我的心一阵剧痛，差点哭起来。在大家还呆在梦乡之时，我和母亲已经悄悄地消失在镇子里。
在路上，母亲问我是不是生她的气，我说没有。其实，即使生气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走出来了，只是遗憾没有和刘竹他们说声再见。话又说回来，再见又有什么用呢？老天已经注定我和他们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也注定要去承受同龄人更多的痛苦和困难。而心中的痛苦或多或少是建立在母亲的苦衷之上。对此我无言可说，只希望母子俩和关心过我们的人会活得更好。
又到黄昏，这意味着我和母亲又走了一天的路。累了就在路边的大树下休息，渴了就在池塘里喝点水。只怪口袋里没有钱，也没有目的地，问母亲我们还要经历多少这样的日子时，她总是微笑着告诉我：明天妈就有工作了，到时候就不要这么辛苦。我再也没有去问下去，也不想去问，因为我相信母亲的话。
不知经过多少磨练，我和母亲都瘦得不成人样，母子俩好象是从大饥荒里逃出来一样可怜，我们每到一处，都招来周围的人同情，有好心人要救济咱们，但都被母亲依依拒绝了。之后她总是对我说：苦了你，孩子。
还有什么话好说？当每次饥饿时，就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仕城和刘竹两个人，他们是我的精神动力，还有那本书。在一次休息的时候，我想拿那本书出来读一读，然而，那书中却出现奇迹——一张百元大钞票。我惊住了，母亲更是激动不已。这钱比雪中送炭还要温暖。有了这钱，我们母子俩就安心多了。
我知道这钱是谁放的。她不是老天爷。这时，母亲已经跪倒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