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定是满山的热闹吧,现在全都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冰冷的墓碑。
整整齐齐,排列在山头上,迎着风,看到的却只有绝望和恐惧。
一个不剩,六大门派之一真元派,一个不剩,全都变作了墓碑。
这些墓碑当然是剩余的五大门派修建起来的。
抓着这颗脑袋,让从脖子里哗啦啦流出来的鲜血淋在墓碑上,墓碑刹那血红,恍若再度见到了当天的恐惧和绝望,哪怕已经死了这种绝望和恐惧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他狞笑,不会感到愧疚和不安,也没有什么良心不良心的,那都是人族的东西,只有弱者才需要那些没用的感情。
感情,是专门给弱者准备的,如果弱者连感情都没有了,他们发现自己很弱的时候要怎么办?
甩手将这颗脑袋扔掉,脑袋咕噜噜滚动着,顺倾斜的山坡滚落山间。
建造了这些墓碑将真元派的人都安葬的,就是这些人,来自五大门派的弟子,奉命在甄逸世重振真元派之前,替他看守这座镇渊峰。
也没有什么昔日的师兄弟姐妹们正在泉下看着他的说法,成为魔兵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他咧嘴而笑,是他们将他当成了同类,他自己也差点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同类。
难怪自己从小开始就一直渴望成为最强的人,最完美的人,因为身边都是弱者,都是一身缺陷的人。
这些人,他看不起,天下,只有他是唯一的,只有他是最强的,只有他是最完美的。这些东西,他完全看不起。
从小开始朝着成为羽武者的目标不断努力,也是为了自己,看到身边的这些低贱的人,让他感到难受。
正因为发现他们的低贱,他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要尽快成为最强,最完美,这样,就能彻底摆脱他们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才真正看清了自己,我从未把你们当成同类看待,跟你们呆在一起简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他哈哈大笑,鄙夷地扫一眼密密麻麻的墓碑,乌黑的脸上双眼血红。
墓碑之间,一片不见尽头的黑影微微蠕动,一只一只森森利爪不耐烦地摩擦着,时不时发出一片片小小的火花,在山峰上微弱地闪现。
血红的眼睛一双双,一群萤火虫一样遍布山峰每个角落。
这些魔物纷纷朝着他俯首,按捺喉咙里呼噜呼噜的低吼声,随时等候他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
他身边是那条洁白的身影,亭亭玉立,对人族来说充满了无法抵抗的诱惑力,微微笑着。
秀目看着远方,那一个小黑点瞬间就到了眼前。
“玄羽死境。”甄途阳咧嘴而笑。
甄逸世人没落下,一片金光当先横扫而出,怒得须发竖起来:“畜生。”
甄途阳又笑了:“白虹袭日。”
山上那群魔物立即狂吼起来,疯狗一样纷纷闪出一道道森森爪痕,瞬间将那片金光撕成粉碎,血红的眼睛饥渴地瞪着他。
“一辈子了,只到玄羽死境,诅咒不是给你们解开了么?还只是玄羽死境。”甄途阳冷冰冰看着他落下,抬起手。
那群魔物恼怒地扭开脑袋,不满地冲他狂吼,少女淡淡笑道:“听他的。”
魔物们唯有强行忍耐将这位老者撕成粉碎的冲动,利爪忍不住在地上不住磨着,希望这样能减小一些冲动吧。
守着真元派的五大门派弟子,其实只有寥寥几人,哪里够这满山的魔物屠杀吞食?
甄途阳慢慢放下手,挂着一丝微笑:“好吧,就一对一,让我看看将我踢出去的六大门派有多厉害。”
伸手一指:“你。”
那头被他选中的魔物激动得浑身颤抖,它早就憋了很久了,仰天一声长嚎,满嘴唾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红着眼睛慢慢朝甄逸世爬过去。
说是已经当做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但还是被气得一口玄力倒流,又要像残坟沟里一样被自己气死。
可这一次他忍住了,双眼瞪得几乎开裂,抖着手握紧长剑,狂舞的须发之中,牙缝里狠狠吐出几个字:“死吧,孽畜。”
又是一道金光轰鸣着激射而出,甄途阳纹丝不动,冷视着他。
斜刺里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掠过来,利爪一拍,真元派引以为傲的招式白虹袭日破为碎片。
被他选中的那头魔物喉咙里咕噜咕噜低吼着,咚咚几声,直立起来,浑身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那十人高的庞大身躯将甄途阳都挡住了,让他无法看见。
但甄途阳的声音从它身后传出来,满是嘲讽:“重新认识一下魔族吧,看看你们能看出来吗,千年前的魔族与千年后的魔族究竟有何区别,看得出来的话告诉我一声。”
甄逸世怒目圆瞪,一股气浪突然将长袍鼓得呼呼作响,合身扑了过去:“破。”
嗡的一声,一道金光倏然现世,将空气震得嗡嗡作响,整座山头都被这金光映得一片凄惨。魔物也狂吼着扑了过来,完全不避不让。
轰隆一声,这道金光冲天而起,峰头一股无法抵挡的气浪刹那吹开。
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石碑纷纷被震碎,地皮一大片一大片被掀翻起来。漫天的石块泥土飞扬在空中,一副一副森森白骨被这风劲从棺材里卷出来,恍若不愿让他们安息。
连山脚下都震得摇晃不止,山间回荡着这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被崩碎的山头顷刻瓦解,一块一块粗大的石块滚落下来,将山脚砸得扬起高高的尘土。
嗤,金光一闪即逝。
嗖,山头掠出一团黑影,扑落山腰上,宛若一块黑色的石头将山腰撞出一个大坑。森森利爪之下,按着一位皮开肉绽的老者。
魔物狂怒无比,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脸发出一声怒吼,带着腥臭的味道,吼声扑在他的脸上。
嗡的一声,老者的长剑这时候才从天空中落下来,留下一道弧形的轨迹,铮,稳稳插在地上,只是离他却有十丈远。
甄逸世咳的一声,浑身骨头似乎都被这魔物一爪子拍碎了。他狠狠咬牙,愤怒让他面目变得狰狞,瞪着眼睛看往十丈开外的那柄长剑。
一条人影无声出现在长剑旁边,连他是怎么出现的都无法看得清楚。
甄途阳冷冷道:“恭喜,终于成为千年后的羽武者,这样你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说完,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魔物兴奋得浑身毛发竖起来,森森利爪高高举起,对准了他的心窝。
甄逸世瞪大眼睛,瞪着那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身影,现在依稀还有以前的模样,但其实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人了,那是魔族。
“永别了。”甄途阳冷冰冰笑着。
永别了,甄逸世双眼瞳孔倏然缩小。
自己刚从玄泰之巅离开,先去了鸿善派,再去了倾世派,又去了断铁门,最后去了长生派,然后就是回到这里。
可是,原本以为凭着自己一己之力,不论如何也要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真元派重振起来,却见到了他。
这个孽畜。
刚才成为羽武者之后一经交手立即明白,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魔物了,它们强了至少上倍。
而他们却自以为是还有时间让他们继续周旋,直至羽武者诞生。
其实千年前魔族突然出现在人界开始,人族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的死敌永远不会等你悠闲地准备。
并不是你看不见它们的时候它们并没有朝你潜行过来,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等你察觉它们靠近的时候再准备,已经太晚了。
千年里,人族已经习惯了和平盛世,甚至将退魔大战视为不可信的传说,追求羽武者的人族寥寥无几。这是人族自找的,若这一次被灭绝了,除了他们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他们享受千年和平盛世的时候,魔界却在不断地重生魔族,那名少女甚至做了精密的计划转瞬将天下四令都找齐了。
总是这样,还不知道魔族的存在的时候,人族就一直这样,知道了以后也还是这样。
这一次,魔族与千年前完全不同,它们不再是以奄奄一息的状态入侵了。而且,狂怒和憎恨比千年前还要猛烈。
甄逸世闭上了眼睛,嗤,那只魔爪穿透了他的心窝,泼,将那颗鲜红的人族心脏挖了出来,丢进那张血盆大口里,吧唧吧唧地叫着。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瞬间,他听到甄途阳仰天哈哈大笑。
就这样吧,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让他知道为什么要成为强者的话,也许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但后悔是没有用的,所以他只能以自己的死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这是最终的赎罪。
只是可怜了人族,既然后悔是没有用的,现在羽武者还未诞生,魔族又比以前强盛,灭定了。
不论是人族还是人界,灭定了。
这不单单是他最后的赎罪,也是人族最后的赎罪,为他们的无知和慵懒。
嗤,甄途阳抓住那柄长剑的剑柄,从土中拔了出来,挂着得意的冷笑:“吞残剑,还不是回来了?是我的就是我的。”
少女淡淡微笑,目光很冷淡,看着他:“找到了,在绝断峰。”
甄途阳刹那咧开嘴狞笑,身影倏然一花,瞬间不见了人。
少女抬头仰望,镇渊峰依旧轰隆隆巨响,将山腰上的魔物们震得摇摇晃晃,一头一头地狂吼不止,冲着这座高峰咆哮。
“你们继续,按照他的意愿,长生派,断铁门,倾世派,鸿善派,最后才是玄泰之巅,不用等我们,随便杀吧。”少女淡淡一笑。
一块粗大的石块从天而降,往她头顶上砸落,她纹丝不动。
那块石头穿过她的身体,咚的一声,将那个大坑填住了,吓得那头正在咀嚼心脏的魔物纵身掠开,仰天怒吼。
镇渊峰一层一层往下崩塌,周遭数百里范围剧颤不已。
最终,这座高峰夷为一片平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边掠过,朝着长生派所在的玉琢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