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一年一结果,其果碾碎入药,可缓解人疼痛,舒缓压力,甚至还有不少妙用。”江馥雪以手撑着身子缓缓坐在八仙桌一侧凳子上,静若幽兰。
这话,和当初江馥雪给月娘说得分毫不差。她饶是早就有了防备,见江馥雪一字不差的复述,不悲不喜,清冷的眸子似佛悲悯世人,却又如隔云端,冷漠难言。
事到如今,月娘哪还有猜不到的事情?她含恨捶向地面,想要再度站起来,然而身子抖了抖,竟是连撑着身子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江馥雪!”月娘恨不得此刻冲过去一寸寸吃了江馥雪的肉,奈何浑身疼痛,似有万虫撕咬,疼痛难忍。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要花光自己仅剩的生命。
“想我八岁入寻欢楼,一步步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还是着了你的道!”
江馥雪垂眸去看月娘,昔日她手执长鞭,将这寻欢楼中女子当做猪猡一般对待,寻欢楼中触怒她枉死的少女不计其数。如此风光,到如今也如残花凋零,命不久矣。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幽幽开口道:“我给月娘的香囊,怕是你一个都不曾用吧?”
江馥雪凭借医术留在寻欢楼,但凡哪个姑娘身子稍有不适都去寻她开药。时间久了,月娘也半信半疑去找江馥雪寻医问诊,她的药方任是哪个大夫看了都是啧啧称奇。
可月娘还是不信她。她清楚记得这个女子当时神情,满是决绝的寒意。这般女子,即使静若幽兰,眉含慈悲,月娘都是不信的。
药,她吃。果真是立竿见影,至于那香囊……月娘早就全部命人暗中烧掉,一个不留。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那香囊里下了药,不过是早日除掉我。”月娘手指蜷曲,扣着地板,恨不得此刻死去。又不愿意轻易放过眼前这个女子。
“你果真防备着我。”江馥雪说完,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张口饮下后竟低低笑了起来。声若滚珠落玉,清透温润之中难掩风情。
月娘一怔,随即意识到其中有问题,怒道:“你笑什么?”
江馥雪不答,只是低低的笑着,笑容并不张扬。只是容颜毁尽,这般笑容也只是徒增恐怖。等到笑够了,她才一字一顿道:“自是笑你蠢。”
“我若要害你,又何必小心透露罂粟之事给你?”江馥雪笑容缓缓褪尽,冷漠而讽刺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月娘往年卖给达官贵人的女子有多少?送去做了罂粟花花肥的又有多少?”
江馥雪只要把罂粟的消息透露给月娘,之后的事情不用她点破,月娘就会一步步朝着她预想的方向走去。
“你果真都知道!”月娘一个用力,拼着孱弱的身子扑向江馥雪,后者一个旋身躲开她的手,让月娘扑了空。她用力捶向地板,怒道:“要不是你把用处子养花的消息透露给我,我又怎会动了这个心思?”
“江馥雪,你手上的鲜血又岂会比我少!”
罂粟在达官贵人间甚是吃香,价高却因不适合幽州气候,难以种植。若是从别地购入,根本就难有利益可言。月娘暗暗猜测,江馥雪精通药材,必定对罂粟也有所了解。
这才问到了捷径——用处子当做花肥种植罂粟,果然可以催生罂粟,品质颇高。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被她视为神花的罂粟终究成了她的催命符。
江馥雪没有理会月娘的话,只是道:“月娘,从我踏入寻欢楼。给你开的每一副药,皆是有毒。从风寒开始,每一副我添一味药材,事到如今已有十三种药材了。”
就算是你不食那罂粟,月娘的身子也会被一步步掏空,活不过一年。
“你确实说对了,我给你的香囊确实是有药。里面本是帮你延续性命苟延残喘之物,你却把它当做蚀骨毒药。”江馥雪早就料定了月娘不会收香囊,才一步步布局。
说着江馥雪缓缓蹲在月娘面前,她伸出手指掐住月娘下颌,另一只手拿着酒壶,生生把一壶春昭断灌入月娘口中,不给她留下一丝拒绝的机会。
月娘想要抗争,她张牙舞爪的伸出手,身子孱弱难以反抗,无论她怎么躲避,一壶春昭断落入她口中腹中了大半。
毒酒穿肠,转瞬就能耗尽月娘仅剩的生命。她再难挣扎,痛苦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整个人席卷。任是月娘费力睁开双眼,也难以看清江馥雪的容貌。
“忘了告诉你,清蛰草是这春昭断的药引。我让小陶给你煎药去了,你说她是再给你煎药还是去寻朱翘,想要再度掩盖事实呢?”
江馥雪从袖中拿出手帕细细擦过每一根手指,她手腕轻动,银丝镯叮咚作响。她这般冷冷睥睨着月娘,眼中尽是嘲弄。
月娘也是在此刻才知道,江馥雪竟然心思狠辣至此。她不仅利用她的心性一步步布局,更加利用身边人的个性一点点磨光她所有的希望。
满腔不干,万般悔恨之下,月娘怒急攻心,再也难闭上双眼。
江馥雪将擦拭过手的手帕扔到月娘脸上,挡住她充满怨恨的双眸。
“欠债终需还。你给我的,我不过是一一还给了你。”她走向窗子,抬手关上窗户。月娘这般窗户大开,不过是怕她再下迷药,可她又怎会知,她每一次送出的都是解药。若非那一室熏香,月娘又怎么苟延残喘至今?
我送出解药你不信,偏生信你从我这儿拿走的毒药。人,都是这般奇怪吗?江馥雪嗅着风中带来的清润气息,残月当空,疏星几点。
算算时间,小陶应该骑着马从青隐下榻的驿站赶回来了吧?思及此,江馥雪慢悠悠关了窗户,坐到梳妆镜前,拿起雕花檀木梳梳理自己的长发。
下了一年的棋局,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