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言,据说恶鬼如果想把害死的人留在身边,得先把他迷住,让他心甘情愿地死去才能得逞。这女鬼缠住周大胖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但周大胖一丝神智未泯,纵然奄奄一息,始终不肯低头就范,可把女鬼气得够呛。此时她大发脾气,周围陡然阴风阵阵狂乱吹舞,把神台前面的布幔也掀起了一角。
熊四海目光惊慌地打转,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想着见到的不是飘忽离奇的白影子,应该就是恐怖狰狞的獠牙头,哪知道看了又看,居然什么也看不到,可令他惊诧之极,十分不解。既然能听到鬼话,怎会踪影全无?
阴风持续了一会儿,女鬼凄厉长叫,周大胖目光骇然,熊四海满脸惊疑。布幔上下拂动,大堂上的景物几乎尽露眼底,熊四海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终于停住,盯着周大胖上方动也不动。
女鬼就在那儿!虽然看不见,但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周大胖的眼神也是直勾勾地瞪向天空。不错了,就是那儿!熊四海攥了攥拳头,心弦绷得紧紧地,默默地念着咒语,有点压抑不住想出手了。
忽然女鬼的尖叫声嘎然而止,狂风也变得微弱,布幔重又垂下,只听那阴声细气的话语响起:“周官人,你别怕,奴家不会伤害你的。”
周大胖怎会不怕?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连“咿咿呀呀”的叫响都没了。熊四海忍不住伸手轻轻掀开布幔一角望出去,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也聊胜于无。
女鬼还没有发觉,接着柔声说:“你不肯陪我就算了,我再唱歌给你听,你不是说我的歌唱得好吗?今晚就来段……嗯……来段玉堂春好不好?”她当然是不须周大胖给意见的,一扯开嗓子就唱了起来:
来至那都察院,
举目朝上观。
两旁的刀斧手,
吓得我胆战心又寒。
苏三此去好有一比,
好比那鱼儿落网有去无还。
啊,崇爹爹呀!
女鬼的歌喉果然不错,字正腔圆、嗓音柔润,教人听着就舒服,而且她的感情十分投入,这段“苏三受审”的故事,其中哀怨惊恐的内蕴竟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可非常人能及。熊四海本来是不会听的,但不知不觉愣了,周大胖更不用多说,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副古怪的模样。女鬼接着唱,语调微微哽咽,里边含有些凄凉:
这场官司未动刑,
玉堂春这里我就放宽了心。
上前说几句知心的话儿,
看他知情就不知情?
女鬼越唱越悲哀,连不懂京剧的熊四海也渐渐有点于心不忍,周大胖应该是个京剧迷,知道玉堂春名妓苏三的故事,也明白了女鬼将自己比作苏三,于是他听得泪流满面,突然就嘶哑着说:“呃……呃……我救……你。”
“真的?”歌声停下,女鬼惊喜非常,赶紧说:“周官人,奴家是冤枉的。”
“是……冤枉的。”
“周官人,如今你飞黄腾达高高在上,莫非不顾我们以往情意,如此狠心薄情?”
“不,不,我……”周大胖始终虚弱,词不达意。
女鬼问:“你肯救我?”
周大胖艰难地点点头。
“记得我们以往的情意?”
周大胖又点点头,还笑了笑,其实他们以前有个屁情意?只不过是他被迷住了,当自己是戏文里的王公子。玉堂春里边的王公子与苏三真心相爱,却被棒打鸳鸯分隔天涯,但两人的感情始终不灭。刚才他听的内容是指责他薄幸无情,对他影响好像不大,但现在这首却是叫他拯救保护自己心爱的弱女子,似乎碰对了门路。
熊四海听得似懂非懂,想起白天见到周大胖老婆的神态,也不禁微微点头,但他接着眼珠一转,有点回神过来,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周大胖被迷的越深,岂不是越危险?
女鬼又说:“那你跟我走吧,我们重回官衙,你把我救出来啊。”
“好!”周大胖说的这个字清晰准确,似乎用尽了力量。
女鬼“哈哈”大笑:“你终于答应了,终于答应了……”只见一道淡淡的青光忽然从半空中出现,直直射向周大胖的头颅,周大胖全身一抖,不停摇晃,而熊四海的脸色突地就变了,变得震惊无比。
他看到了鬼,女鬼!
青光尽头缓缓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面目依稀可辨。果然是个年轻的女人,还漂亮得很,她的全相没见清楚,但就一个侧面,已把她的鼻子、嘴唇、下巴、脸颊的曲线勾勒得几近完美,加上一身红色长袍飘荡飞扬,修长身躯玲珑浮凸,大有仙女下凡的风姿。
这才更要命,看了一边脸总让人心痒痒地想看个仔细明白,熊四海不禁歪了头斜了眼,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只在心底暗暗想着:“鬼也有这般美的,怪不得周大胖请她回了家,还每晚在一起……哎呀,我是怎么了?她在害人呐!”
熊四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慌忙收摄心神,定眼望去,周大胖越抖越快,谁都能猜出他仅有的元气就得消失。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然女鬼尖叫一声:“滚开!”美丽的脸容扭过来,却一点也没了吸引力,其中狰狞狠毒的表情反而令人吃惊震骇。
熊四海一愣,心想:“发现我了?好,就和你拼一拼!”嘴里念念有词,咒语正在心中闪电般掠过。
女鬼又是大声尖叫,双手朝右边一挥,又喊了句:“快滚!”四周风声如斯相应,呼啸大作盘旋劲舞。这回威力更大,连数十个周家牌位都“咯吱、拍啦”乱响,有些还跌了下来。神台也在簌簌抖动,布幔陡然一扬就飞了开去,熊四海整个人露出来。
女鬼目光如炬,发出青蒙蒙的光芒,阴森森地问:“是谁?”
“是你大爷!”熊四海全身充满了神力,猛地站起来右手就是一拳!白光一闪即没,女鬼扭身旋转却是躲避不及,凄厉声中,红影飞出祠堂之外,看来已被击中。
熊四海大喜,信心当然充足万分,疾步追去放眼一望,红影飘在一株树木之上。他大喝一声,抬臂又是一拳!
“嚓咔!”树枝断裂落下,红影晃了晃却没了踪迹。
不见了怎么打?熊四海呆了呆扭头四顾,心情禁不住又开始紧张了。
“啊……呀……”女鬼在发出恐怖的怒吼,阴风劲吹不息,旁边枝叶飞舞泥尘飘扬,气氛诡异恐怖无比。熊四海双拳护胸,大声喊:“出来受死!”
女鬼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熊四海神气地回答:“说了是你大爷,没听见?”
“你别多管闲事!”女鬼的声音很飘忽,四面八方都有传音,熊四海根本就不能察觉她的所在,只能狠狠回话:“呸!你作恶多端为祸人间,今日大爷便收了你!”
女鬼说:“你们这些臭东西,仗着学了几年法术便专门欺负我们游魂野鬼,别把本姑娘逼急了,不然叫你好看!”
熊四海哈哈一笑,说:“姑娘?只怕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多了,老掉牙的婆婆一个,也敢自称姑娘!”
女鬼大怒:“你……嘶嘶……”
熊四海眨眨眼睛,说:“鬼也要喘气?哈哈,是不是被我打伤了?”
女鬼确实受了伤,但她戾气奇重、冤魂不散,功力可非比寻常,这时她一生气,陡然又是咿呀大叫,周围的阴风更加猛烈。突然“咔嚓”异声连连,几根树枝如箭般朝熊四海射去!
熊四海大惊,赶紧躲避,刚闪过三根,接着又射来五根,竟似乎无穷无尽。他急了,一拳打出,将树枝全部震落发出“哗啦”乱响,但树枝实在太多打不胜打,他拳风有限,眨眼间就出了三道白光,没了!
糟糕,糟糕之极!
熊四海心中大骇,转身就跑。他离祠堂大门只不过区区五六米,不过树枝的速度超快,根本不容他直线逃跑。只见他左扭右闪、大呼小叫、连滚带爬、上跳下窜,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这回女鬼可得意了,正自连连尖笑,忽然一顿,漫天树枝也停了下来,原来她后力不继。
熊四海险险逃过一劫,吓得脸色苍白,手忙脚乱地钻进了祠堂,跌倒地上大口喘气,心里赶紧开始念咒语。但那女鬼的道行好深,只歇了一下又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嘭!”大门的一边忽然倒下,紧跟着竖起,当头朝熊四海压去。
熊四海的咒语只念到一半,眼见情势凶险,不得不往旁边躲开。刚躲开第一次袭击,第二次接连又来,第三次、第四次……
“嘭啷、轰隆……”祠堂里吵翻了天,两扇门轮流向熊四海进攻,而熊四海无力抵抗,只能满屋子地爬滚,从正堂跑到偏厅,再从偏厅跑到偏堂,比起过街老鼠好不了多少!
情势已经危急万分!熊四海的体能即将耗尽,而周围的杂物越来越多,每样都像暗器一般随意偷袭,真是防不胜防。
熊四海又惊又怒,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能静下心默念咒语,便如平常人似的任由宰割。忽然“哎呀”一声,他双臂放在胸前挡了一下木门的撞击,整个人抛起来跌下,摔得七荤八素。
女鬼厉叫着说:“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受死吧!”话音未落,一张板凳、一扇木门、一张方桌齐齐涌去,把熊四海包围覆盖,眼见就得撞上!
熊四海呲牙咧嘴,面容扭曲,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吼声中双拳已经狠狠中宫捶去!若是按照往日的惯例,在情急之际他会发挥极大的潜能,从而打出神力,但眼下千钧一发之间,却没有打出想象中的白光,而几件杂物“嗖”地迎面扑来,方桌的尖角已经从上飞落触到了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