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茹看着方言慢慢走到文伯的跟前,伸出手在他一团黑乎乎的看不到脸的脸上轻轻擦了擦,柔声道:“张杰文,你看,多脏。”
只见方言银色的衣袖上,多了一团黑色的污渍,而文伯那团乌黑的面目上,忽然就这么出现了一张文伯的脸。
方言柔声道:“张杰文,说与不说,你再想想。”
周一茹看着文伯那张脸,他似乎纠结很久,然后,周一茹再次听到了文伯的声音。
文伯看着张雯柔,摇着头道,“啊柔,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雯柔大声冷笑,“哈哈哈哈,我怎么会忘记,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伸出手指着他,眼中尽是恨意,“我从小视你为天,将你看作榜样,事事以你为师,爱戴你,敬仰你,一切言行皆以你为楷模,而你呢?”她怒视着他,咬牙切齿,“你竟然在我十岁那年,强要了我的身子!”
看来,这张雯柔对张杰文的恨意,真的是滔天,这让周一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不过,这话说回来,也难怪了。
在张雯柔的眼中,张杰文并不仅仅只是一位父亲而已,他还是她的启蒙老师,是她一切的楷模和榜样,她愤怒的,不是因为张杰文要了她的身子,却是愤怒那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在她心中被彻底瓦解。
文伯摇摇头,并没有被张雯柔的愤怒影响,他继续道,“啊柔,你再想想,那一日的白天,你遇到了些什么事。”
“哈哈哈哈,我能遇到什么事?”张雯柔大笑,“不管你想找个什么理由开脱,都没有,事实上你就是个禽兽!”
文伯继续摇头,面上些许惋惜,“啊柔,我是你爹爹啊,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是你一直恨我,我也不愿意让你知道真相。”他望着张雯柔,欲言又止道,“啊柔,你还是恨我吧,是我强行要了你的身子。”
张文杰低下头去,不再辩解,却听得那张雯柔继续开怀冷笑,“你最喜欢做出这幅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了,我看着你这幅嘴脸十几年,要不是我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龌蹉的事,我还当真会一辈子视你为楷模!”她怒了,“但现在你还想给我装什么大圣人,有必要吗!”
她大喝一声,“还有!不准再说你是我爹爹,我没有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爹爹,再说了,你也不是我亲爹!你不配,不配我叫你爹爹!”
面对张雯柔的指控,张杰文埋着头一字不语,虽然说张雯柔细数了文伯的数条罪状,但不知道为什么,周一茹心里总觉得文伯不是那样的人。
她看着文伯此刻的寂静,有些心疼。
山洞里没有人再说话。
洞里静得要死。
那些闪烁的火把,忽高忽低,周一茹一直盯着文伯在看,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张脸全部埋在脖颈里了。
过了片刻。
终于有人说话了。
“张雯柔。”
大家的目光,都被这人吸引过去,只看到方言微微抿嘴,他并未在笑,也不知道怎么着,这暗暗的山洞里,竟然飘过一阵风,张雯柔的衣袖被风吹得拂起,她手腕上一个红色的东西,正在亮着光赫然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张雯柔见到手腕上那个东西,满是吃惊,而刚才许久不言语的文伯,竟然忽然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方言,又看了看张雯柔,对方言道:“方少,你真的不肯放过我们吗?”
方言微微笑了,那双眼里,竟然有了淡淡的笑意,淡淡道,“继续吧。”
文伯抬起了头,望着张雯柔手腕上正在发出红光的那个东西,“啊柔,你可知道你手上的这东西,它是什么吗?”
张雯柔惊讶地看着半天,然后茫茫然摇头,文伯示意她再多想想,然后她看着看着,忽然眼中出现了极度的恐惧,竟然大叫了一声!
“啊!”
“啊柔,你记起来了吗?”
“不!不!”张雯柔茫然地看着张杰文,一步步节节后退,愤怒地瞪着眼前的一行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我想起来!”
张杰文叹了口气,“也许,命运终究是不放过‘我们’。”
“你手腕上的这个东西,叫做‘彼岸花’,它是你们张家的种族标志,也是你们命运的诅咒微章,你们种族的荣耀,兴衰,所有的一切都跟它有关,而跟‘彼岸花’有紧密联系的,还有‘索图门’。”
说罢,他伸出他的舌头,只见他舌头上,同样有一个绿色的,正在亮着光的标记。
“而我嘴里的这个就是‘索图门’,它和‘彼岸花’一样,都是一种种族的微章标志,同样也兴系着我们整个种族的兴衰、荣耀。”
“众所周知,我并非是真正的张家人,而是被一个柴夫托付给张家夫妇的孩子,但真实的故事,却要比这个复杂得多。”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种族,是人与妖的结合,它们自称为‘天妖族’,而这样的一种族群,是被天道所遗弃的,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真正的族群,不人,不妖,不鬼,而上天给他们的惩罚,就是将天妖族分成了两大类,一种是女族,一种是男族,而男女族的区分,并不是以性别,而是以身上出现的微章标志来区别。‘索图门’是男族,而‘彼岸花’是女族。”
“天道给‘天妖族’的惩罚,就是无论男女,只要是单族群者,皆不能繁殖后代。也就是说,如果‘女族’里的一男一女相爱,并在一起,那他们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但如果是‘女族’和‘男族’在一起,就算是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繁殖后代的,可是两个人不同种族却同性别的人在一起,繁殖的后代就会不男不女。”
文伯叹气,“而我,正是这个不男不女。像我这样的男女同体之人,在天妖族,被称为‘绝’,而‘绝’在天妖族里,是最低等的。”
“我没有母亲,生出我来的人,是两个男人,所以我有两个爹爹。”
“其实,如果要严格说起来,天道给我们‘天妖族’的惩罚,可并不只是‘男族’和‘女族’或是不能繁殖后代而已,最可怕的还是血咒。”
“每一个‘天妖族’人的身体里的每一个‘微章标志’,它不仅仅是区分着‘男女族’,它还是一个永世都无法化解的诅咒,它叫做血咒。血咒是生来就有,但它发不发作因人而异,可如果一旦发作起来,就必须有另一个‘互补的男女族人’的出现,进行繁殖,否则血咒发作的人,必死无疑。”
“所以,那一天你要了张雯柔的身子,是为了救她?”周一茹嘴里可以塞的进一个鸡蛋了,又惊讶到,“可她那时候只有十岁,怎么可能会发作,这也太早了吧!”
“血咒的发作,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有的人,甚至五岁就开始发作了。”
“可五岁的孩子……怎么交欢呢……”
“再找一个同样几岁的孩子,就可以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救张雯柔,你救了她,她不但不知道,不感激,还痛恨你至极,一路设计你,让你枉死,锁你魂魄。”言宸道。
“不行啊,哪怕是这样,我也还是必须要救她。”
“啊柔她……”张文杰有些欲言又止,叹气道,“是我妹妹。”
“什么?”周一茹的嘴里,可以塞进两个鸡蛋了,“她不是你妻子的女儿吗?怎么又变成了你妹妹了?”
文伯摇摇头,“我被送来张家的时候,只有一岁,而那时候,我的妻子还未出生,儿时的我天真无邪,并不知晓这一些事情,只知我娘特别保护我,不许我在外人前裸露身子,不许别人看我洗澡,直到我三岁时,我妻子才出生。”
“然后呢?”
“在接下来的十七年里,我与她并未有过任何接触,爹娘都将我们隔离开,直到那一年,我娘叫我娶她,我便娶了。但我娘并不让我们同房,五年后,当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我才从我娘那得知,我们是不能同房的,因为我和她都是‘男族’之人,而我还是个‘绝’,绝是不能生孩子的。”
“接着呢?”
“接着,我妻子在生啊柔时,难产而死,而我对于这个小娃娃,竟然没来由的一见了就喜欢。然后我一个人当爹当妈的教她,养她,带她,为了她我没有去考试,生怕家里的人会照顾不好她。本来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舒心,父慈女孝,直到她十岁那一年,身上的‘彼岸花’显现出来之后,我才在家里的书籍里翻到了我父母给我写的种种信件。原来,我妻子爱上的人,竟然是我两个爹爹的其中之一,所以说,啊柔跟我是有一部分血脉关系的。”
“继续说啊。”
“啊柔当血咒出现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状,而我本身之前并不太知晓‘天妖族’的一些事,更不认识‘天妖族’的人,而我绝不能让她死。”
“所以,你就要了她的身体?”周一茹眨眨眼,“可你明明是不男不女,怎么会……可以救她?.”
文伯苦笑了一声,“因为我是‘绝’,‘绝’是同时拥有两个微章的。”他又挽开衣袖,果然,他的手腕处,一个大红色的彼岸花,正开的娇艳欲滴。
周一茹总觉得文伯说的事情里有一个很大的被她遗忘的什么,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既然你要了她身子是为了救她,那为什么救了她之后,还夜夜找她寻欢?”
“要啊柔不死,就要经常在她的身体里,穿插更多的互补的血液,及种族标识。”
周一茹觉得文伯的这个解释还说的过去,又问,“如果说,你要了张雯柔的身子是为了救她,可那个县官的小姨太呢?既然你事后都发现她不是张雯柔了,为什么你还要接二连三的去跟她私会?”
文伯的脸色变得很灰暗,“因为我想她活得快乐些。”他闭着眼道:“如果她能够只是恨我,又何必让她背负那么多的事?爹爹变成哥哥,自己还是个不人不妖的身份,而且还身负血咒。这比单纯的恨我,要沉重得太多。”
所以,他就宁愿自己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也要她的世界单纯一些。
但很多时候,他越是想要她远离这一切,却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对于张雯柔而言,这一切的相比之下,到底是知道这一切来得重要,还是他这个爹爹来得更重要一些呢?
周一茹脑子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一切,张雯柔的尖叫声就充斥着整个山洞,然后,张雯柔披着的那张人皮,以迅速之姿刹那间枯萎得不成形态,她疯狂地摇着头,极力想要否认文伯说的种种事实,身体的能量,却消失得更厉害。
才一刹那功夫,这张皮已经变了一具干尸,而张雯柔披着那具干尸,依然在尖叫,空洞洞的眼窝黑漆漆地一步步朝周一茹走来,她想要抢周一茹的肉身,却被言宸一剑给洞穿,整个尸身被那把剑一把钉在山洞墙上,动弹不得,只得张着森白的牙齿箜吼乱叫。
“方爷!求求您,放过她吧!”文伯忽然跪在方言面前,“我是她是爹爹,我教她,养她,她所有的错,都应该我来承担,求您放过她吧。”
周一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18号公馆去的,但她却清楚的知道,今晚那些还完好无损的尸体,将会自己一个个重新爬回到他们该前往的去处,这是留方言给文伯替他女儿赎罪的机会。
而张雯柔所有的一切作为,都不过是因为恨,只可惜,她恨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