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把暖气调到最高的温度,把我从座位上扶起来,想要脱掉我身上的雨衣。我歇斯底里拳打脚踢死活不让他靠近。
这些天来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和屈辱,一下子全涌入我脑海里来。我完全丧失了理智,完全没有了风度,拳头像雨点一般砸在他身上。
我一边狂打猛砸,一边放声痛哭。离开阳皓将近三个月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放任过自己的悲伤,没有这样畅快淋漓地哭过。
所有的痛苦,屈辱,悲伤,愤怒,都让我深深地隐藏起来,在我心里打磨成了一颗打不烂,砸不碎,响叮当的铜豌豆。
这些天,无论多难,多苦,多累,我都一个人顶着,一个人扛着,一个人苦苦地撑着。
无数次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想就地趴下,可是我不敢趴下,我知道我若是一不小心趴下了,我就永远别想再站起来。
七年了,嫁给阳皓七年来,我就是心甘情愿就这么趴着,趴在他为我精心营造的那个安乐窝里,心甘情愿被他养着,宠着,娇惯着,所以我见不得风吹,经不起雨打。
如果不是草莓园里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我还沉醉在那虚情假意的温柔乡里,做着执他之手与他偕老的黄粱美梦。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离开阳皓,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所以从离开阳皓的那天起,我便发誓要破茧化蝶,宁愿站着死,也绝不再趴着生。
可是几个月下来,我才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在这个看似繁华的城市里,想趴着生容易,想站着死,真是太难太难了。
今天这一场豪雨,终于冲垮了我精心维护的最后一道堤坝,成了压碎那颗铜豌豆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雨,安静点。安静点,若雨。”扎扎实实挨了我一顿拳脚,秦天这才箍住了我的两只手臂,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他怀里,轻声地安抚着我狂躁失控的情绪。直到我打到筋疲力尽了,哭到声嘶力竭了,他才轻轻把我扶起来,把我身上的雨衣脱下来丢到一旁。
秦天从车后座拿来一盒纸巾,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干我脸上的泪水和头发上残存的水珠,让我斜靠在座位上躺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然后他迅速启动车子,冲破茫茫雨雾箭一般朝前方驶去。
我没有再做徒劳的挣扎,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我原本就有一些感冒,又淋了这一场大雨,加上又惊又急,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蜷缩在座位上抖得如同风中的秋叶。
我已经顾不上懊悔早上没有多灌几包三九感冒灵,或者干脆把自己灌死;也顾不得去思考秦天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他这样对我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即使他是要把我带去地狱,我也只能随着他去了。
没有多久,虽然我一直强撑着希望自己不要趴下去,我还是趴在座位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晕了过去。
……
醒过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发现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房间的墙壁白得耀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手上挂着吊瓶,吊瓶里的白色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流入我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一家医院,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可是我一时还没有心情去追究这个。
我觉得口干舌燥,仿佛还跟林冬站在那赤白滚烫的大太阳里,只要一张口,就能吐出一个大火球来。可是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只能挣扎着坐起来,想去找点水来喝,这时房间门轻轻被推开,秦天提了个保温桶从门外走了进来。
“若雨,你醒了?”看到我坐起来,秦天眼睛亮了亮,嘴里却淡淡地问。
我说了一句“我想喝点水。”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一样,吐不出完整的音节。
秦天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头凑近我问:“你是说要喝水吗?”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秦天转身倒了一大杯水,坐到我的床头。我实在是干渴至极,抢过他手中的水杯,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下去。
灌下这一大杯水,我才觉得好受了些,感觉我的生命开始一点点在复苏。
“还要喝水吗?”秦天从我手里接过水杯,用手背在我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温和地问,“感觉好一点了吗?若雨?”
我抬起头望着秦天,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这才想起我现在为什么会和这个人在一起。
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想起了那一场倾天的豪雨,想起了翻倒在地上的三轮车,想起了溢满一地的殷红的洋酒。
我没有搭理秦天,垂下头来脱力地盯着面前白得刺眼的墙壁。我知道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在等着我去收拾,去善后,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是这样茫然,这样无能为力。
巨大的痛苦浊浪排空一般向我席卷而来,一阵一阵疯狂地抽打着我的心。我不知道从今往后,太倏然的命运将要如何安排我,我将要如何安排我自己。
过了好久,我才疲惫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一眼快要吊完的吊瓶,面无表情地问秦天:“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点了,在车上,我发现你发着高烧,腿上的伤也不轻,怕你不肯好好休息,所以请医生给你打了一点镇痛安眠的药,让你好好睡了一觉。到现在,你已经昏睡了五六个小时了。”
我没心情听他讲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皱了皱眉头,“麻烦你把针头给我拔下来,我得回家了。”
“你烧还没有退下来,现在还不能走。医生说你太劳累,身体太虚弱,上次手术就没有休息好,这段时间你必须留在医院安心静养。”
我冷冷地打断他,“我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心。帅帅快放学了,我必须马上回去。”我一脸的焦躁,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一把扯下针头,抓起一支棉签胡乱压住针孔,翻身就要爬起来。
我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没工夫在这里跟他闲庭信步。
“若雨,你别逞强了好不好?如果你早听我的不这么瞎折腾,今天你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吗?”秦天却蛮横地把我按回到床上,眉头皱得比我还难看,“告诉我,阳帅在哪里上学,我去接他。”
我无意间看到,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好几道明显的瘀伤和血痕,我知道这一定是我拳打脚踢的结果。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谁让你是阳皓的挚友?谁让你是秦晓的哥哥?谁让你多管闲事?活该你挨这一顿饱揍!
可是,我看出了秦天的霸道与坚持,他这个人有时候温润如水,有时候霸道跋扈,我知道我斗不过他,所以没有再坚持。这些天来超负荷的奔波劳碌,让七年来养尊处优的我早就已经不堪重负。刚才这一动,腿上的伤口又钻心地疼痛起来,我实在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请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尽管不得不暂时留在医院,我依然不想和秦天有太多交集,我情愿向林冬求助。而且我现在最急需处理的一些事情,也只有林冬能够帮我。
“你要手机干什么?”秦天掏出手机交给我。
我没有回答秦天,接过他手中的手机,直接拨通了林冬的电话,“冬哥……”
“若雨,是你吗?这时候还没回家,你在哪里?”一听到我的声音,林冬在电话里焦急地问。
“冬哥,你能……”我正要请林冬到学校去接阳帅,秦天阴沉着脸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不管林冬怎么回拨,他都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就是不接电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秦天?”望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我气愤地问。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想干什么?”秦天比我还嚣张。
“快放学了,我得请冬哥帮我去接阳帅。”
“告诉我,阳帅在哪里上学,我去接他。”秦天眉眼冰凉,毫无商量的余地。
今天栽到这混蛋手里,不让他去替我接阳帅我还能怎么办呢?窗外的风雨一直在疯狂肆虐,我总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孤零零站在校门口被淋成落汤鸡吧?
万般无奈,我只能告诉秦天:“秦天,我可以告诉你阳帅在哪里上学,可是我警告你,阳帅才六岁,他什么事都不懂,你最好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起关于你妹妹和阳皓的任何事情,否则我不怕与你拼命。”
秦天这才呵呵一乐,斜了我一眼,“含羞草的外表,野棘藜的心。我有这么可怕,值得你这样严防死守吗?”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可不可怕跟我没关系,阳帅在海阳一中附属小学一年级53班上学,你现在就去接他吧。”
“海阳一中,嗬,海阳一中!”听到海阳一中四个字,秦天却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只是盯着我兀自嗬嗬傻乐。
旋即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刘杰,你们班是不是有一个叫阳帅的孩子?对,放学后你马上帮我把他送到一医院住院部5楼21号房来,你告诉阳帅他妈妈在这里等他。好,好,好,行,行,行,晚上我请你吃饭,你这家伙,不占点便宜会死啊?就这样,挂了。”
挂断电话,秦天转过身来朝我笑,“若雨,我到处找你,没想到你一直就在我身边。”
“你什么意思?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一听他这话,我周身的刺瞬间又竖了起来。
秦天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似乎很享受我被他惹毛的样子,许久才答非所问地反问我:"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