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海弦惦记着甫翟的病情,心急火燎地往凌府赶。朱启给两人留了饭,指了指小门紧闭的东院,说道:“公子睡下了,晚些时候再过去瞧公子吧。”
海弦问:“大夫有送新药来吗?”
朱启愧道:“今天请过三四个大夫了,都说公子的体质易过敏,不敢胡乱开药。”
海弦匆忙用过午膳,拉着含芷往书房跑,狭小的书房里累满了书籍,甫翟鲜少看书,因此架子上堆放的书籍都已经有些泛黄的痕迹了。“含芷你识字,帮我找找医书,最好是关于治疗腿疾的。”海弦噼里啪啦翻着书架子,对着满满一大堆书头疼得紧。
含芷帮着一起找,两个人都埋头在书堆里乱翻一气,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能找出一本医书来。书到用时方恨少,海弦从前常听人说起这句话,她一直奇怪,自己不识几个字却也用不着书,谈不上恨不恨的。如今终于体会到了,古人的话堪当真理。
两人几乎把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含芷累得脖子酸软,再也没力气找了,倒在一旁的小椅子上,说道:“还是等大夫调了药再说吧,咱们即便找着医书也不会啊。”
“有一个人会,而且医术不赖。”朱启疾步走进来。
海弦欣喜回头,忙问道:“谁会,快把你说的人请来。”
“汝首领,他虽是武将,却精通各种药理医理,陛下也时常宣他请平安脉,可见医术高明。”说到这里,朱启又叹了一口气,为难道,“只是汝首领向来不喜公子,我方才代公子去求他拟一副药,他却说要让公子亲自来求。”
海弦不由愤怒拍案:“不过是个首领,何苦这般作践人!”
朱启道:“虽是个首领,可他的父亲汝伯渊曾是开国将军,立下不少功劳,因此陛下甚是器重他。”
海弦听到“汝伯渊”三个字,眼神亮了亮,说道:“那我便再去求一次。”
朱启忙制止道:“汝首领心高气傲,海弦姑娘还是莫要给自己添堵比较好。”
“无妨的,他要是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当不曾听过。”她说完就要去后院牵红缨马,含芷赶紧跟上去,却听她道,“你不用跟我去了,留在这里照顾甫翟吧。”
含芷点了点头,依言留下来。
海弦只身去了相国寺,为怕被荆棘刺伤红缨马,特地饶了一个大圈,从另一侧上了山。这会儿相国寺正值午饭,小和尚们捧着饭碗陆续往饭厅里去,两个年级稍大些的和尚在给排在前面的小和尚们打饭。汝伯渊站在一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对着两个小光头道:“你们在三代弟子里年级最长,却长得比人家矮半截,再不多吃点,以后就连撞钟的力气都没了。”
海弦脆生生叫了一声:“住持!”
汝伯渊朝她看来,不由微微一笑,说道:“甫翟不给你饭吃,特地跑来相国寺蹭饭的?”
海弦一脸不安,小声道:“汝伯伯,当日下山,甫翟被荆棘刺伤了大腿。如今因为草药过敏,大夫也不肯开药,所以还请汝伯伯帮个忙。”
汝伯渊猜到她一定是想让自己去说服汝明礼,为甫翟拟个药方。但是自己的儿子脾气有多倔,他并不是不清楚的,只怕他也未必能够全服汝明礼。海弦见他面露难色,便将甫翟的境况仔细描述了一遍,期间不免添油加醋了一回,说得愈发严重些。汝伯渊听到他的腿部已经化脓溃烂,心疼地拧起眉头,忙说道:“不如这样,我给明礼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去汝宅。”
海弦感激地点了点头,汝伯渊迅速拟好了信,亲自把海弦送下了山才放心。海弦依照汝伯渊所述的地址找去了汝宅。一到宅子门口,便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富丽堂皇,朱墙青瓦,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张牙舞爪地迎送着来人。
汝宅的大门敞开着,四五名护卫守在外头,手里握着长枪,可比孤孤单单立在郊外的凌府要气派多了。不过这家宅子的主人可没有甫翟的品味,两座石狮子已经够俗气了,居然还拿金漆泼了铁门。汝宅的管家见海弦站在外头往里看,忙挎着面孔走出来,呵斥道:“看什么看,鬼鬼祟祟的。”
同是管家,朱启待人向来客客气气的。海弦越发对这宅子的主人没好感,但为了求药,只得陪笑道:“麻烦你通报一下你家主人,就说我是汝家老爷的世侄女,有些要紧事要找汝首领。”
管家露出个鄙夷的笑容,没好气道:“每天来攀亲的人十个指头的数不完,我家主子哪有这闲工夫来理会你们。”
“这是你家老爷的亲笔信,你要是不信,只管送进去给你加主人辨一辩笔记。”她把信送到管家手中。
管家将信将疑地带着信进了宅子。
海弦牵着红缨马,焦急地往里头张望。透过汝府的大门望进去便是一个长廊,长廊中央有一张石桌,石桌上还放着几盘点心。石桌前正坐着一人,神色肃穆,想来就是那位不近人情的汝首领。
管家把信交给他,未多时他便收起来信笺从宅子里走出来。海弦忙牵着红缨马上前几步,那人站在屋檐下问:“姑娘如何称呼?”他的脸像是腊月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说他超脱世外吧,完全不像,说他冷漠吧,也不像。他牢牢地将海弦望住,像是要将她的灵魂看透一般。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低头盯着鞋面,说道:“我叫阿弦。”又道,“可否请汝首领赠一张药方?”
汝明礼道:“是为凌甫翟求的?”
海弦点了点头,正待说些软话,却听汝明礼道:“把方子给她吧。”
管家忙送上药方,这次竟是换上了一脸恭敬的神色。海弦不曾料想到居然这样顺利就求得了药方,不由感激道:“感谢汝首领,你是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说完匆匆跳上了马背,策马而去。
海弦一回凌宅,就急忙把药方交给朱启。
朱启得了药方,并不急着给甫翟抓药,而是先跑了四五家医馆,确信方子没有问题了,才在京师最大的药房抓了药。
甫翟连服带敷,腿上的脓包好得飞快。才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就已经可以骑马了。甫翟告了十天假养伤,如今伤已经大好,便早早地去当值了。海弦怕甫翟走动得太久,导致伤口出汗,纱布蒙着影响愈合,便趁着午膳时间去给他换药。
这会儿恰是正午,护城军们大多都在吃饭,因此休息间里并没有太多人。甫翟见海弦来了,便打发了大家去里间休息。几个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逗得海弦涨红了脸。
“何必巴巴地跑过来上药,如今天冷了,少换一次也无妨。”甫翟让她坐下来,倒了一杯温茶让她暖手,又道,“阿库的案子有了进展,我底下人搜到了一件脏污,是一支带血的簪子,查验后竟是老板娘的。”
海弦喜上眉梢,一面为他拆纱布,一面道:“证据是否已经呈上去?”
甫翟道:“我请了状师,凶案便由状师呈上去。你放心,我已经说服大人重新审理案子了。”话音刚落,两名衙差急匆匆走进来,说道:“凌统领,阿库的案子有了变故。”
海弦笑容一顿,忙问:“出什么事了?”
“有个自称目睹凶案过程的村民,送上了一件证物,直指阿库是凶手。”衙差叹了口气又道,“大人现在就要审理案子,请两位过去听审。”
甫翟一面差人去把状师请来,一面带着海弦赶去了衙门。
此时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阿库正跪在里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在阿库看来,这次审问不过是做戏罢了,甫翟必定早已经疏通过了。
海弦和甫翟挤进人群里,听着惊堂木啪嗒啪嗒地拍打,整颗心都跟着颤起来。府尹命衙差将证人带上来,只见此人便是当日在屋檐下避雨时说起凶案的人。府尹问:“你有何证据,且呈上来。”
那人磕磕巴巴道:“这件证物在他手上。”说话间手指指向了阿库。
阿库悚然一惊,忙说道:“你可别乱嚼舌根!”
那人稍稍添了些底气:“你的手上有一个奴字,那天我经过首饰铺,看到一个衣衫破败的人走出来,他的手上就带着一个奴字。我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就是你。”
府尹让衙差撩起了阿库的袖子,他的手腕上的确纹着一个奴字。见衙差点了点头,府尹问:“你只是看到他走出来,又如何确定是他杀的人呢?”
那人道:“我以为是窃贼,就往首饰铺里看了一眼,看到掌柜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这时候,海弦插了一句:“他躺在柜台外,还是柜台里边?”
“柜台……外边。”那人略微迟疑。
“你确信?”
他点了点头。
海弦正待将柜台里头发现血迹一事告诉府尹,却听甫翟道:“即便将血污一事呈上,他们也有理由反驳,到时候反咬阿库杀了人再偷首饰,更加是百口莫辩。”他又小声道,“沉住气,状师已经在路上了,府尹未必就会听他一面之词。”又回头让跟来的一个护城军去看看,状师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
那护城军从人群里挤出去未多时,又急忙挤回来,说道:“听说状师在路上出了意外,现在被送去医馆了。”
甫翟忙问:“伤得是否严重,还需多久才能过来。”
护城军道:“是被一匹大马踢中了胸口,怕是不可能过来了。”
海弦闻言,不由浑身疲软,手心里冒着冷汗,一脸绝望地看着阿库的背影。她竟然这般没用,连自己的义兄也救不了。她做了最坏的打算,阿库若当真被判了刑,她便放下一切,去求一个人,一个唯一可以救阿库的人。
想到这里,惊堂木已经无情地敲下,“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一块巨石无情地砸在她心上,令她痛不欲生。阿库有些意外地扭过头来,在人群里搜寻海弦的身影。她紧咬着呀,不敢去看阿库,拽着甫翟的袖子仓皇离开。她在心中发誓,她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