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柏岩微微蹙起了眉梢,他斟酌了一下,随口才又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二十三号的时候你并不在家,所以你也不知道葛三晚上到底有没有出门,是么?”
徐秋琴这会显然还是有些懵的,她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进到警察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开始有些慌了,这会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只是本能的顺着张柏岩的问题回答:“是的嘛,警察同志,二十三号那天晚上我真的不在家里头,晚一点的时候我就出去了嘛,俺男人就在家里面睡着在。”
“你是几点出门的?”张柏岩屈指敲了敲桌子,跟着又问了一句:“你离开家的时候家里面还没有其他人?”
“大概……”徐秋琴抿着干到裂开小口子的嘴唇,她的腿有些发抖,只能用手紧紧的捏着两个膝盖来遮掩一二,这就导致她两条胳膊都有些微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弱小,好像轻易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散一样。
顾宁沉默了一两秒,接着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阿姨,您别着急,慢慢想。”
“哎,谢谢警察同志。”徐秋琴有些惊慌的站了起来,连连接过顾宁递给她的水,将水搁在桌上之后,双手又极其不自然的在裤腿上蹭了蹭,好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敏感的神经。
顾宁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她能看出徐秋琴的紧张,也能从对方这短短一会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徐秋琴在家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软弱、渺小、卑微,甚至没有自己的尊严,像是一个生存在阴影里面的人。
哪怕是周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惊慌失措。
“俺那天晚上……应该……应该是九点望钟出门的。”徐秋琴小小的喝了一口茶,嘴唇干裂导致的小口子中有一丝浅浅的血迹留在了杯缘:“小孩是跟着俺一起走的,家里头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张柏岩往后靠了靠:“也就是说,葛三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吧?”
徐秋琴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啊?”
“……”张柏岩揉了揉额角:“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没有人可以证明二十三号那天晚上,葛三到底有没有出门,对吧?”
“……啊?”徐秋琴怔了一下,随后自我意识终于渐渐回笼,她像是听出了张柏岩的话外之音,连连摆手道:“不是,警察同志,俺家男人是个老实人,他不可能真的杀人的,不可能的啊!”
张柏岩眉尾微挑,刚刚准备接着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徐秋琴就已经又顺着上一句话接着补充道:“警察同时,俺男人得了病,癌症,他……他哪有什么劲头去杀人勒!”
“嗯,你先别激动。”张柏岩神色不变,轻轻的说:“我想问一下,葛三在远山县妇幼保健院当了多少年的厨子?”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徐秋琴声音都大了几个调,“有十几个年头了吧,警察同志,俺男人当了一辈子厨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他哪有什么胆子去杀人啊!”
说到这里,徐秋琴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张柏岩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这会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接着说道:“你先别太激动,我们现在也没有确定什么,一切都仅仅只是怀疑,不管葛三到底是不是杀害死者钱多多的凶手,我希望你都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毕竟死者家属那边同样也是心里不好受的,希望你能够理解,好吧?”
“那怀疑也不至于怀疑到俺男人身上啊。”徐秋琴的情绪明显是有些激动了起来,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溢了出来:“那多多家就是住在俺家附近不远的嘛,孩子小的时候就是在我们这条边长大的嘛,俺男人也算是看着小孩长到大的,怎可能要把小孩杀掉呢!”
“嗯?”
张柏岩听到了这里,身子往前倾了倾,这委实到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关注到的,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两家人住的竟然这么近。
而一边的顾宁也是蹙起了眉梢,这就对了,当时她在昭阳路上第一次看见钱多多死亡之前画面的时候,就觉得钱多多是认识凶手的,结合徐秋琴刚刚的说法,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
葛三是看着钱多多长大的,而和钱多多纠葛不清的三个女学生和远山县的妇幼保健院都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葛三会不会一直就知道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的话,又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去杀人?
难道真的是知道自己将死,所以想着拉一个垫背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群居动物,既然徐秋琴说葛三算是看着钱多多长大的,那必然也是有作为长辈的情分在里边的,葛三想拉谁不好,偏偏拉着钱多多一起死?
杀人分尸淋猪血。
这已经算的上是结了仇怨才能做出的手法。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只能听见徐秋琴克制小声喘气的声音。
其实不管是顾宁还是张柏岩,在案件最初发生的时候都不认为事情仅仅只是钱多多被分尸仅此而已,钱多多的分尸案只是一个开端,顺着这个开端往下去探索,能看到一大片阴影,现在阴影越来越清晰,所有的线索现在都指向了远山县的妇幼保健院,它的存在就好比是一个黑暗发源地。
偌大黑暗中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审判的阳光究竟能不能照射进这片黑暗?
“你的意思是说,”张柏岩捻了捻眉心,到了这一会,他也是察觉出了这件事情中不寻常的地方:“你们早就认识钱多多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徐秋琴连连应声:“是的啊警察同志,俺们虽然穷,但也是要脸的嘛,要真是俺男人杀了钱多多,那脸还要不要了嘛!”
“但是现在,”顾宁倏地抬起眼睛,若有所指的说道:“葛三得了癌症,说句不好听的,他会不会……”
话音未落,张柏岩像是提前知道了顾宁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大言不惭的话,当下连连将手机推了过去:“顾宁,外卖到了,你出去拿一下,拿到之后你直接吃不用等我,我这边很快结束。”
顾宁:“……”
她默了默之后,还真的就没说些什么,拿着张柏岩的手机就出去了。
如此,张柏岩打心里松了一口气。
徐秋琴这会的情绪本来就不算稳定,要是顾宁跟在后边又说了一些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话,等会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收场。
“是这样的,根据我们调查,葛三目前为止是存在犯罪嫌疑的。”张柏岩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和徐秋琴有事说事,言简意赅的道:“并且现在葛三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明来证明二十三号当晚他到底有没有去到昭阳路上,作为家属,希望你可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也希望你们家人能做到遵纪守法来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顿了顿,又跟在后边补了一句:“我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丈夫葛三在远山县妇幼保健院工作的这么多年中,有没有做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诸如工作时间以及行为表达方式上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之类的?”
“俺不晓得嘛。”徐秋琴抹了一把眼泪:“俺就是一个女人嘛,俺男人在外头做什么他也从来不和俺讲的,叫俺只管做饭带小孩就好了,其他事情俺不晓得,就是晓得,那俺也管不到嘛。”
张柏岩呼了一口气,从刚才观察到现在,徐秋琴在家里面的地位好像一直就很卑微,目前能问到的就只有这些,其他根本没办法入手。
要么徐秋琴是演技超凡瞒过了他和顾宁,要么是她本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目前看来,张柏岩更加倾向于后者。
徐秋琴可能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成吧。”张柏岩整理了一下手边的档案文件,起身道:“今天就先到这里,您先回去休息休息,要是中间有想到或者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给我打电话就好了,毕竟这件事重大,您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说着,随手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给徐秋琴递了过去,“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警察同志,”徐秋琴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显得有些佝偻,小心翼翼的将写着号码的纸装进口袋里之后,像是不甘心似的又辩解了一句:“你一定要信俺啊,葛三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也就只敢宰宰猪的,他不敢杀人的。”
“嗯,好的。”张柏岩点了点头,将徐秋琴送出了审讯室,同时也回了一句:“你放心等我们消息就好,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也同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将徐秋琴送出了县局大门的时候,顾宁正好拎着外卖走了过来,张柏岩索性停下来点了一根烟:“怎么取个外卖这么慢?”
“哦,”顾宁应了一声,先将手机还给了张柏岩,才说:“刚刚和外卖小哥聊了两句,说也是住在钱多多家附近的,就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