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道,但是那几个近侍却晓得,王爷与王妃大婚两月,却因为病体所限,尚未圆房。王妃又怎可能小产?
此事非同小可。
果不其然,只听王爷声音冷冽如冰,“来人,将徐世明拖下去杖责一百!”
这一百仗下去,只怕就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
齐铭忙出来,求情道,“王爷息怒!徐大夫虽然医术不精,可眼下在这荒山并无旁的大夫为王妃看病。不如杖责减半,留他半条性命——”
这时候那徐世明也忙得跪地,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啊!饶命啊!王妃脉象甚奇,是下官医术不精,不通妇人之症……”
萧誉蓦地抬臂,制止任何人说下去,“杖责减半!拖下去!”
很快那徐世明就被左右的护卫拖了下去,不多时雪地里就传出徐世明的惨叫连连。
萧誉听得那喊叫愈发得气躁,“把嘴堵上!”
那徐世明的喊叫就遽然没了。
周围的人皆伏着身子,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王爷的盛怒烧到自己。
齐铭悄然抬首看去,只见王爷的脸暗沉如夜,胸前起伏着怒气,这么久,齐铭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如此动怒,很是担心他的心疾。
这时,只见王爷从云岚姑娘手中接过来一个盒子,取其中一丸服下,方才平息些。
“齐铭,离最近的客栈还有多久。”萧誉问道。
“回王爷,大约六十里地。”
六十里地至少得半天的车程,加之雪越来越大,道路会渐渐积雪,行路越发难。
“将王妃挪至本王的车驾中。”
一旁的云岚忙道,“王爷,这妇人之血您沾不得啊!”
当时世俗觉得这女人的经血又或者产妇之血,尊贵的男主人皆不能碰的,否则要沾染晦气,或血光之灾。
萧誉一道凛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云岚忙得低首,却又颤颤巍巍的说明:“奴婢……奴婢这都是为了王爷啊——”
“住口!谁让你站在这儿的!”
云岚第一回被当众斥责,这脸通红。
新月迷糊时,觉得自己好似躺在柔软的被子里。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月白锦袍的萧誉,他正守在她的身边。
“王爷?”
新月强撑着要坐起来,萧誉赶紧制止了她,“你身体虚弱,先别急着起来。”
“这是王爷的车里?”新月见这里比先前的马车大上两倍。
“对,这驾马车有炉盆,暖和一些,床褥也舒服一些,所以挪至这儿。”
新月回想了想,记起自己那会儿腹痛的事情,“奇怪,现在我好像不怎么痛了。”
“服了药,想来已起了效果。”
新月浑身还有些无力,此时眨了眨眼,“什么药这么神奇?王爷您不知道,那会儿我还以为自己要疼死了呢。”
萧誉看着她苍白的脸露出笑容,无法想象那会儿她口中要命的疼痛。
“恰是之前端木崖留下的止痛药,本王之前用剩下的,便也给你服下。”
什么?
“王爷之前也疼过?”
萧誉差点被呛着,“咳咳,是本王的心疾。”
新月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会儿的疼痛尚存于她的脑海,现下除了浑身无力外已不再疼痛,再次回想起来,便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不知这药还有剩的吗?”
萧誉看出她的心思,便安抚道,“此药多吃不好。王妃放心,我不会让你再疼的。”
闻言,新月不好意思的露出笑意,“多谢王爷。”
萧誉看见她的笑脸,心里欣慰了不少,眼底深处却多了自责。
那会儿他忽闻王妃小产,一时惊愕,继而怒起,到看到她昏迷中苍白失血的脸,连呼吸都虚弱的样子,他才忘记了猜忌,只剩下担忧和紧张。
他虽读过甚多医书,却对女子的月事不很了解,只能从脉象上断定一些,确定乃是徐世明这个庸医弄错。
可面对这样的月事异常,萧誉一时间也束手无策,还不如几个丫头会照顾。
这时,新月忽然意识到自己里外的衣裳已换,想到自己当时的狼狈相,说不定都被他瞧见了。
如此想着,新月羞愧得几乎抬不起目光,不敢与他相对。
沉默了会儿,新月才低低说了句,“适才让王爷见笑了。”
“怎么会?那样的你才是最真实的。”
新月的脸倏地一红,越发的低下脑袋。此时,耳畔的墨发如瀑垂下,盖住她半个脸蛋,眉眼低垂着的样子难得的乖巧。
目光定格。
萧誉就这么出神的望着她的脸颊,看着看着,不知觉中,他伸了手为她掖了掖耳畔的鬓发,露出丫头好看却出奇大的耳廓。
他的这一举动,似是倏地吓着了新月。
她肩头蓦地一晃动,抬起的脸颊上分明浮出两朵红晕。
萧誉恰是看了个正脸,他平静如湖的内心,也跟着起了波澜。
这丫头害羞了?
这样的羞涩带来了鼓励,萧誉的目光瞬间热烈起来。
“王爷……这是我要喝的药?”
新月的声音有些颤动,终于找到了好借口脱身。
萧誉恍然回过神来,见炉火旁温着一个碗,方才记起这药。
他端下药,亲手搅动了汤勺,试了试,“稍有些烫。”
新月接过来尝了口,舌尖舔着嘴唇,“有些苦,不怎么烫了。”说着就吸溜吸溜的喝了下去。
“刚喝下药,躺下稳一稳气息。”
新月听话地躺好,还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时,萧誉忽然伸手过来,将她的手腕缓缓拿出来,放在软枕上。
新月不禁蹙眉,他要做什么?
萧誉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寻常的沉静。
新月好奇,“王爷?您在号脉?”
萧誉不说话,须臾松开了手才道,“你的情况虽好了些,但这脉象却仍旧是无力。只是——”
萧誉眉宇间蹙着些思虑,新月不解的追问,“只是什么,王爷你快说啊。”
“你在梁宫可是喝过什么药?”
“没啊。”新月使劲想了想,“不记得有啊。莫非王爷是说我吃错了什么东西?”
萧誉表情凝重,“目前只是我的猜测。”
因见她紧张的样子,萧誉便改口道,“多半是你平日自恃年轻,身体疏于照料,致使经脉失和还全然不知,加上北梁与南晋水土不同,且又值寒冬时节,寒症入体伤了气血。”
新月瞪着眼,静静听着,这样的萧誉还真像个郎中啊。
“如今你既已嫁人,便不该和先前那般粗疏,要好好调养这身子,不可再掉以轻心。”
听到那句“既已嫁人”,新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某萧大叔的口气,真像是自己的父皇一般。
但见萧誉的面色微微一沉,新月忙得爬起来,一本正经的道,“多谢王爷的关心和照顾。王爷您放心,新月保证下不为例!”
萧誉的眉头不由地皱了皱,这样的保证,倒像这一回是她这丫头犯了什么错。
他勾唇暗笑,一面扶了她躺下,“别起来了,躺着休息。”
新月躺着不能动,有些不自在,便问,“怎么没见阿珠她们?”
“呃,妾身是说,怎么能只让王爷一人忙呢?”
“王妃是觉得本王不如她们照顾得好?”
淡淡一句戏谑,他已经抬手掀开窗帘子的一角。
这一开,风雪忽地灌进来一些。
新月顿觉得寒气逼人,赶紧钻进了被窝。
雪花仍在飘,外面的车马都没走,只搭了个简单的帐子避一避。阿珠与玉书都裹得厚厚的,因王爷久久没喊她们过去,便一直在外面候着。
“不如去公主的马车里避一避,总比这外面强不少。”玉书冻得不轻,问阿珠。
阿珠目光瞥向那边的车驾,见没什么动静便也答应了。
二人往车那边走时,忽然听见雪地帐子里传来细微的话音。
“听说王妃是因小产了。”
声音很小,却刚好落在了阿珠的耳朵。
“这事情定有误会,王爷与王妃尚未圆房。都散了吧!”
是云岚在出言制止?
然后阿珠看见云岚从帐子里走出去。
阿珠抱着膀子,寻思云岚这时候说这种话的用意。
果不其然,云岚的话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难怪王爷那般生气,啧啧,徐大夫挨了几十板子……”
向来不少人对王妃嫁给江陵王前的身份就有猜测,“这南晋公主原本和亲是咱大梁皇帝,还住在后庭有一阵子,说不定得过帝宠也未可知。”
以阿珠的脾气,哪里容得了自己的公主受此侮辱?!
霍地一下掀开帐帘,阿珠气势汹汹得看着帐子里的人。
“王妃病了,王爷那般着急,而你们却躲在这帐子里捕风捉影、还给王妃泼脏水!看我一会儿不和王爷说去?!”
这时,早有好事的人出来道,“阿珠姑娘这么急赤白脸的辩解,只怕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你尽管去和王爷就此事辩解啊,只怕你的遭遇不比徐大夫强!”
云岚也闻讯而来,假意劝和,“阿珠姑娘误会了,大家也是在关心王妃的身体,此事徐大夫已经自认医术差,想来看错了也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