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宁依旧觉得这件事太突然了,她想起了从前,她问莫桑,什么时候还会再见。
莫桑给她的回答是,当他需要她时,她就会出现。
她不知道,究竟是有多爱一个人,才可以这样不留余地,不求回报。
“修宁,我想喝你泡的茶了。”李弘深微笑地看着修宁说道。
修宁一愣,忙道:“我这便去泡。”
待她转过身去之时,李弘深便就打出手帕,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暗暗地用手帕擦拭了嘴角,塞入了袖中,督了泰和一眼,颇有些警示的意味,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用一只手撑着,发丝凌乱了下来,却强坐了起来,用内息调理着,经年的毒素,岂是那样容易好的?
况且,他在战场上已是耗尽了心神,又强忍着带着莫桑回来,也不让修宁看出端倪。
“皇上,您这样太辛苦了,还是告诉娘娘吧!”泰和蹙眉说道,语气透着一丝担忧。
“无妨。”李弘深说道,他喘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对泰和说道,“你且出去看着。”
“看什么?”修宁的声音突然传来。
李弘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看了修宁一眼,问道:“这样快就好了?”
修宁点了点头,将茶具铺了上去,便说道:“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弘深轻抿了一口,便不再言语了。
修宁看着他,总觉得他比方才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便问道:“你是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倘若有不适,你莫要撑着了。”
李弘深摇了摇头,神色沉郁下来,又颇带些自嘲:“我能有什么事呢?危险的事都被莫桑挡了。”
修宁听他这样说,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我已下令,将肃王拿下。”李弘深说着,他看着修宁的目光。
“嗯。”修宁动作一滞,又垂下了头去,清幽说道,“这些我也不是很懂,你有安排那便由你决定即可,无需告我。”
“修宁。”李弘深眼神绵柔地看着她,“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明白。”修宁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李弘深,问道,“人已经回了吧!”
李弘深点了点头。
“我想去看看。”修宁含着笑说道。
李弘深犹豫了一下:“好。”
肃王身上也是负伤不轻,他见到了修宁,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父亲。”修宁叫了他一声,眼眶有些红红的。
“本王不是你的父亲。”肃王冷冷回答道。
修宁怔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强作镇静说道:“在我心中,您一直都是。”
肃王背对着修宁,不再言语。
“父亲,纵然您将我视为棋子,但养育之恩,修宁不敢忘。”修宁说完,跪在了地上,对着肃王三拜。
肃王也没拦着她,接下来,便是一阵寂静。
“父亲是不是此生都未输过?”修宁忽然问出了这句话。
肃王看向了修宁,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锐利。
“本王也没有输,本王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儿子。”肃王的语气没有参杂任何情绪。
说完,他看向了修宁:“本王只问你一句话,和宣活着与否?”
“活着。”修宁回答。
肃王点了点头,似乎一切都释然了一般,他站起身来,腿上的镣铐发出一阵碰撞之声,他看着修宁:“本王依旧没有输。”
修宁对上他漆黑的眸子,修宁在他的瞳孔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隐隐有些怜悯眼前的这个人。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为了心中的那个人,纵然面前是炼狱,他也会跳下去。
诚如他所言,他的确没有输。
若不是和宣故意被擒,这场戏也没有办法演下去,大周军心也不会大乱。
他还是很服气李弘深的,他对局势的把控和应对,都异于常人。
也是李弘深的谋略得当,方才有了这个结果。
“你可以去帮我转告和宣一声,日后他想做什么,想如何做都随他去吧!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肃王的气焰低了下来。
修宁仿佛看到了那个从前在府上,也会忧心局势,在灯下叹气的父亲。
“好。”修宁应承道,她复杂地看了一眼肃王,“倘若父亲想见哥哥一面,未晞可以安排。”
“不见了。”肃王叹了一声,他眼中的东西,修宁如何也看不明白。
肃王不想再交代什么了,因为他知道,修宁心里什么都明白,有和宣在,不管朝代如何更替,慕家总是在的。
又静默了数秒,修宁终是不知道再能说什么了,她对着肃王一拜,便转过了身去。
“等一等。”肃王忽然道。
修宁回过头去,他的眼神中竟有了一丝柔和,仿佛像从前看着修宁一般,这个目光,修宁不知道她有多久不曾看到了。
“李弘深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也很不错。”肃王叮嘱道。
“你走吧!”说完,他摆了摆手,大声道,“以后也不用再来了,本王不想再见到你。”
“好。”修宁有些艰难地开口,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她看不到的是,在她身后的肃王,拔下了束发的发箍,从里面抠出一个黑色的小药丸,有些自嘲般地冷笑,接着将小药丸扔进了口中,一步一步挪到了墙脚,平静安详地闭上了眼。
这是命,他的命。
他感觉自己终于解脱了,所谓的满门荣辱,所谓的钟鸣鼎食,都不过是日日算计里得来的一点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他不要也罢了。
修宁刚出去不久,就有人追上来禀告道:“娘娘,大周肃王自尽了。”
修宁手中握着一串琉璃珠,待禀告之人话落之时,她的线顺势而断,珠子落到了地方,响起了一阵被地面反弹而起又落下的声音。
修宁没有回头,她闭上了眼,眼泪掉了下来,说道:“很好,本宫便不去看了,交给泰和处理吧!”
修宁说完,便就继续向前走着,最终,走到城墙之上,她再也忍不住,手抠着城墙,一点一点顺着身子滑落,跌靠在城墙之上。
“娘娘节哀。”苏音说道,这四个字显得极为单薄,但却是她唯一能说出来的。
“本宫不哀。”她缓缓说道,唇边强扯出一抹笑,眼泪却止不住一般不停地从眼眶之中掉落出来。
苏音朝旁的地方看去,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却正好对上了李弘深的视线。
李弘深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苏音便垂首立在一旁。
李弘深悄无声息地走近修宁,叹了一口气:“现在可哭够了?”
修宁哭得很是用心,完全沉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她听到李弘深的声音,抬眸有些诧异,但泪水模糊了视线,怎么样都像是雾里看花。
李弘深蹲下了身子,但因伤势尚未好全,微微有些吃力,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抬手轻柔擦掉了修宁的眼泪,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温柔说道:“你若想哭,大可在这里哭,又何须想要避开我来躲着哭?”
他的语气间透着一丝埋怨,他当然知道,修宁是不想他为难,也不想他忧心,但他也希望,他永远是修宁的依靠。
“你就是太懂事了。”李弘深接着说着,带有一丝心疼,他幽幽说道,“你一心做个贤妻,同我一道历经风雨,但若真要你这般,我如何能做个好夫君,为你遮风挡雨?我惯来喜欢沽名钓誉,你连一个可以让世人夸赞我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吗?”
他这样说,原本是想逗乐修宁,但修宁却如同抓到了一个倾斜口一般,抓着他胳膊上的衣袖,便就哭得更凶了。
他胳膊原本就有伤,修宁抓他的衣袖,他便被轻撞了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动声色,便由着她这样抓着。
修宁太需要倾泄了,她哭完,才站起来,背过身去,整顿好了易容,才看着李弘深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李弘深因蹲了太久,腿脚有些发麻,他原本是想衬着起身,但又怕撕裂了伤口,但偏偏又不愿意示弱,索性便学着修宁坐了下去,扬起脸看着她:“我便知道他会这样,你一定会难过。”
修宁这才知道,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他先前会犹豫。
李弘深见着她的神色便有些慌了,他喜欢瞒她,以为是为她好,已经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惯,并且,他所揣测的很多事,终究不是事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修宁提及。
“无妨。”修宁答道,泛出一丝笑来,弯下腰,准备扶起李弘深。
李弘深身子一僵。
修宁挑了挑眉,便问道:“怎么?你不要人扶?脚麻了便麻了,说出来又有什么打紧的?”
李弘深闻之一笑,任由修宁扶起他,附在修宁的耳边说道:“脚麻了告诉爱妻,当然是没什么打紧的。”
修宁扶着他,心中想的却是,倘若真的可以这样与他扶持一生,她便也可别无他求了。
“你总是改不了。”修宁忽然说道。
“什么?”李弘深问。
“瞒我。”修宁回答。
“不也是瞒你一次你赌气一次吗?”李弘深有些轻佻地回答,伸手将修宁的碎发拨在了耳后。
“我以后不同你置气。”修宁说道。
苏音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黄昏极为暖而柔地在他们前面,他们渐渐的与黄昏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
苏音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她也希望,这样就真的可以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