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敏麻木的心骤然搐痛,竟然痛了,为谁而痛?是已去天国的姐姐还是形销骨立的他?听到他忧苦的消息,她的心揪也似地疼,一刹那情如沸水……
小内监擦了一把泪水继续道:“幸好国主都被圣尊后劝住了,虽然国主伤心欲绝,可也写些诗词文章,抒发对国后的悼念,想来时间长了国主郁结的心情也会渐渐纾解。”
周嘉敏听了,心头舒了一气,她希望国主好,希望国主一天天地好起来,这个世上只要他也还活着,自己就有活下去的理由,只要有活着的理由,就为什么要轻贱自己的生命?
小内监平息了心情,这才好好地打量着嘉敏,见她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衣,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有些奇怪地问道:“姑娘是新来的?”
周嘉敏点了点头。
“姑娘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像是刚哭过了,眼圈儿也是红红的。”
“我……”周嘉敏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勉强道,“国后母仪天下,我钦慕已久,只是她骤然逝去,我实在是伤心难过……”
小内监叹道:“只可惜姑娘被拘禁在此处,空有一番哀悼之情,却不能亲自为已故的国后守灵祭奠,也不能送葬国后……”
是呵,周嘉敏心酸不已,她被拘禁在囹圄之中,纵然哀悼姐姐,也空有一番伤怀之情,不能亲自送姐姐入葬,或许这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惩罚。
“如果能给国后烧些钱纸,燃一柱香,也算尽了我的悼念伤怀之情。”
小内监左右瞧瞧,见周围没了人,这才悄悄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一叠钱纸塞进周嘉敏的手里,低声道:“姑娘别伤心,正好我从内廷处拿来的这些还有多余的,姑娘悄悄地拿好,只要不被旁人发现就好了。”
周嘉敏又是诧异又是感激,人到落魄处,有来踩她一脚的,也有来拉扯她一把的,在绝望心灰意冷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丝生机,这个小内监看着面善,心头一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监一拍额头,“唉!姑娘何必客气,别人都叫我阿茂……我看姑娘天庭饱满,秀眉杏眼,是仁厚的相貌,也不知怎的就就觉得亲切……我时常在掖庭中走动些,姑娘若是有个什么用得着的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就好了。”
周嘉敏得了那一叠钱纸,到底是活过来了,她茕茕独行,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在一堆枯石下烧了钱纸,也不管泥泞的地面就跪了下去。
姐姐已经故去,她唯一的念想不过是希冀姐姐入了上天,在天堂里也是貌美如仙、雍容典雅的女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的绵长福泽!
她默默地跪地祈祷,浑然不觉金凤姑姑已经煞气冲天地站在她的身后,当她听到一声嘶嘶的冷笑时,方觉得背后一阵阵寒冽冰冷之气,回过头看见金凤姑姑如一座山一样耸立在眼前,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金凤姑姑双手叉腰,手握一根油亮的长鞭,龇着黄牙瞪着她:“好个嚣张的小娘子,竟然敢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烧钱纸!看来姑奶奶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重重的一鞭就往周嘉敏身上甩去,周嘉敏下意识地闪过腰身,长鞭触及到她的脊骨处,叫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还躲!”
金凤姑姑一鞭子又重重甩向她的裙裾,“坏了宫里的规矩就得打!姑奶奶教训你天经地义!”
周嘉敏的小腿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鞭,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碎石地上,她索性也不求饶,如果今日真的被打死了,那便是她的宿命,这样想着,反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咬了唇道:“要杀要剮就下手吧!”
金凤姑姑蛮横粗暴,平时见惯了手下人嗫嚅软懦的情貌,见到周嘉敏的样子倒还真的给愣了愣,她扬起长鞭欲要摔下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她倒不至于蠢到真将国主的小姨子打死,收了长鞭,一脚踩灭钱纸的余烬,对周嘉敏狠狠道:“小贱人,别以为自己长得细皮嫩肉就是贵人的命,这里没有让你惰怠偷懒的,还不快起来去缝制孝衣!”
周嘉敏揉着胀痛的小腿,顾不得擦身上的雨水,这才头昏脑涨、一瘸一拐地往的杂役房中走去。
房中的白布堆积如山,掖庭中的那些罪奴们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缝制着,整个房中只听闻裁剪衣裳、穿针引线的沙沙声。
嘉敏换上了缟素孝衣,方才觉得那寒冷彻骨的冷意离她而去,可依然止不住地发抖,小腿的筋骨上更是传来一阵阵痛楚,她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低着头仔细地缝制着活计。
一直到掌灯时分,高个女子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站起身,将手中的一堆白布丢到周嘉敏的手上,没有好脸色地呵斥道:“新来的!剩下的这些都归你了!若是没做完,小心你姐姐的亡魂来找你哟!”
众人也嘻嘻哈哈地将手里的活计全都丢在了她的身上,雪白的孝衣堆叠在周嘉敏的身上,很快就将她湮没,她的心彷如找到了释放的窗口,那积压许久的愧疚、哀痛、伤怀、难过……全都密密缝织在的孝衣的一针一线中,熬得眼睛肿胀了、油灯枯了,熬到外面星空的星子渐渐地淡了下去,她才勉强将孝衣缝完。
站起身,她的眼前一黑,几乎摔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回到寝房内,只听得通铺上鼾声如雷,每一个床铺上都已经睡了人,属于她的床铺已经被挤得没有半寸空间。
四更时分,正是冬日寒气最深的时刻,寒气如凌厉的刀片一刀刀地割着她的肌肤,呵着气搓着手还是不能抵御无处不在的冷。她缩成了小小一团,躲在角落里,冷得清醒,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突然觉得身子一重,一种久违的温暖挟裹而来,嘉敏惶惑地睁了眼,眼前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惊得往后一退,险些绊倒桌子上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