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没料到薛九这么快就回宫了,再见到薛九时,她一脸憔悴,风尘仆仆。
嘉敏奇道:“这些天你都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瘦了一大圈儿?”
嘉敏不问不要紧,一问之下,薛九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像是个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小孩儿。
“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欺负你了?”
薛九摇了摇头:“没有谁要欺负奴婢,只是奴婢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他……他把我赶出来了!”说罢,薛九又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嘉敏又是好笑,又是劝道:“虽然本宫不知道是哪个男儿让你这样痴迷,但本宫一定替他感到遗憾,因为他错过了一个如此美丽俏皮的女子。”
“真的吗?奴婢真的美吗?”薛九抬起了泪水濛濛的脸。
“当然!”
薛九这才忍不住扑哧一笑,想起那个该死的曹仲玄,真是又爱又恨!
“如果你不想出宫,宫中教坊由你所管,若是等到有一天你不愿意在宫中住下去了,本宫也会放你出宫,直到找到你的终身归属之地。”
薛九含泪跪拜,“谢娘娘厚爱!”
……
国后对后宫整顿有序,宫中严整一新,懈怠的、偷食的、斗嘴的都鲜有发生。
裴婕妤也不敢兴风作浪,除了在自己的殿中立立威风,也不敢到别处撒野。
她一心保养自己的娇嫩肌肤,尤其是屁股上那几条隐隐约约的伤痕,让她寝食难安,动辄打骂伺候不周的小宫女。
还是芳花好意提醒道:“如今冬日一天比一天冷了,只怕冷宫里的那位主子……”
裴婕妤没好气道:“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曾顾及到她?!让她冻死算了!”
“可是往常每每这个时候,娘娘是必定要去给窅娘娘带去冬衣炭火,如果今年……”
裴婕妤烦躁道:“她怎么不去死?她死了我也就少了一笔事,我的日子过得不舒心,还要孝敬她!”
“可是娘娘的解药还依赖于她……若是娘娘不去,只怕毒性发作……”
裴婕妤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无奈之下,只得叫芳花收拾打点了东西,悄悄地去了冷宫。
初冬,冷宫越发寒碜阴森,裴婕妤与芳花二人走过长长的甬道,一阵阵阴风扑棱棱地挟裹而来,带着低低的嘶鸣与幽吟,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怨气,吓得裴婕妤紧了紧了自己的风衣领,脚步匆匆地赶到了那一处尚且整齐的小院中。
等她们的前脚刚刚跨入院门,菁芜便像是饿狼一样地从黑暗处扑了过来,夺走了芳花手中的包裹,吓得裴婕妤捂住了胸口,差点儿惊叫出声,等她看清楚是菁芜后,才长吁一口气:“大白天的吓什么人?”
菁芜冷声道:“娘娘在锦绣华殿里吃香的,喝辣的,过着闲适的生活,怎会惦记着我们?若是再晚来几天,我们可真就变成野鬼游魂了。”
芳花忿忿不平道:“姑姑说得好轻巧,我家娘娘又不曾得宠过,只不过有了个位分,平时哪里能得到些好东西,不过是按月例领到些吃的用的,还能勉强度日罢了。但凡好些的,娘娘都攒着来孝敬窅娘娘了,都是不容易,姑姑就莫要嫌弃了!”
菁芜为虎作伥惯了,哪里能容得一个小丫头对她讲道理,心中有气,一巴掌掴在了芳花的脸上,斥道:“真是个好伶牙俐齿的奴婢!懂得护主,可是你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要伺候我的主子娘娘的!这其中的位分尊卑,想来你也是明白的!”
芳花的半边脸被掴得肿起来,几条血红的痕迹在她的肌肤上分外狰狞,裴婕妤大怒,“你是对本宫不满,大可直接对本宫而说,何必向本宫的丫头出气?”
菁芜不屑,“娘娘为贵人,奴婢这个冷宫的草芥怎敢有不满?只是娘娘别忘了,娘娘能有今天可全是仰仗着窅娘娘的功劳,当初,窅娘娘是怎样给娘娘安上翅膀的,也能怎样给娘娘折下来!”
“什么事这么吵?”
众人循声看去,窅娘从里走了出来,她像是刚刚睡饱了午觉,带着几分慵懒与倦怠。
菁芜忙上前,抖开了手中的包袱,说道:“娘娘请看,今岁可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冬天只怕是要难过了。”
裴婕妤正欲辩解,窅娘抬了抬手,有些倦乏道:“今日难得我好心情,就不必计较这些了。”
裴婕妤背后虽然咒骂窅娘,但又极其畏惧她的威严,此刻见窅娘神色恬淡,实在是捉摸不定,心下颇有些忐忑,脸上的笑容也极不自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窅娘笑了笑,牵了裴婕妤的手,一起来到房中的小桌子上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呈给裴婕妤:“从妹妹的殿中到这里的冷宫,也有一炷香的时辰,妹妹走了这一会儿也该是累了,喝口茶解解乏吧。”
裴婕妤端过窅娘手中的茶杯,望着土瓷杯中荡漾的一抹凉水,却犹豫着不敢喝下去。
窅娘的言语骤然阴冷,“怎么?是嫌弃我这里的茶不够好,还是以为我在里面下了毒?”
裴婕妤惊得手中一晃,差点将茶水晃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将茶瓷碗放于唇边,却始终不敢喝下去,心中却已经有了好几百个主意奔涌而过,想这窅娘心性多疑多变,保不准就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正在猜忌的时候,窅娘一个眼色,那菁芜已经上前掐住了裴婕妤的脖子,她力大无穷,端着茶汤直接灌进裴婕妤的嘴中,吓得一边的芳花脸色青白。
裴婕妤觉得一股酸涩之味贯穿肺腑,咳嗽了半天,才将那种不舒服的滋味吞咽了下去,她捂住胸口问窅娘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当然是离魂毒。”窅娘的脸上带着看不出深意的笑意。
裴婕妤花容失色,想要干呕出刚才被灌入的茶。
窅娘冷笑两声,说道:“你放心,刚才给你的不是毒药,而是离魂毒的解药。”
裴婕妤干呕得眼睫中全是泪,听到此话,才松了一口气,浑身瘫软,没了半点力气。
自从多年前,她中了窅娘的离魂毒之毒后,每月都需要服用解药,才不会毒发身亡,而只有对窅娘唯命是从,她才能得到解药。
窅娘道:“有了解药,这离魂毒就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若是没有解药,这毒侵肌噬骨、再让你香消玉殒只需要一旬的时日。”
裴婕妤又是不解,又是害怕:“我对姐姐敬重有加,若不是我,姐姐怎能熬到现在这个时候?姐姐何须要忘恩负义?又何须对我赶尽杀绝?”
窅娘冷冷一笑:“不错,你对我的用处的确很大,若不是你,我也不能在冷宫过得还像是个人样。可是,”她话锋一转,“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裴婕妤心中惶惑,“我……我不懂……”
窅娘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不懂?别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你是想继续过着这样的好日子,想让我在冷宫老死一生,这样宫中就再也没有钳制你的人,是不是?”
裴婕妤吓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仓惶跪下道:“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一直想着要让姐姐出了冷宫,可是苦于一直都没有等到机会。”
窅娘冷冷道:“等?我在冷宫中等了几年?!机会是等来的吗?我看你是根本不希望我出宫吧?”
芳花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替她的主人求情道:“窅娘娘开恩,实则上也不是我家主子的过错,是国主的确不曾来眷顾我家的主子,主子什么都做不得主的。”
窅娘看都不看她一眼,言语尖锐如薄薄的刀片:“哪里来的贱婢,也敢和我狡辩,若不然喂你喝一碗离魂毒?”
芳花心惊胆战地垂下了头,不敢吱声了。
窅娘对裴婕妤说道:“这个冬天我是再也不想在冷宫熬下去了,限你半个月之内,务必要想办法让我出宫,否则,我再也不会给你解药,你的一身好皮肉都会慢慢溃烂,最后像是一滩腐尸而死!”
裴婕妤像是被重棍击打一般,寒意森森,像是从骨头缝里生渗出来的冷气,一丝丝将她紧紧地缠绕,让她透不过气。
窅娘回转了身,那阴冷之态突然变得和颜悦色,她蹲下了身,亲亲热热地扶住了裴婕妤起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温言笑道:“瞧将妹妹吓得,妹妹不需害怕,只要在这半月以内让我出去,让我重获自由,一切不都解决了吗?到那个时候我不再是冷宫中的废人,而妹妹也得到了我的解药,依然是花容月貌,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裴婕妤战战兢兢:“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姐姐出了冷宫。”
窅娘抚着裴婕妤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这就对了嘛,我也期盼着与妹妹在宫外早日相见的一天呢!”
从冷宫出来后,裴婕妤像是得了一场痢疾,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地打摆子,走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扶住墙角呕吐,直吐得翻江倒海,要将胆汁都了吐出来。
芳花抽抽噎噎地安慰着:“娘娘别怕,娘娘已经喝了解药,这半个月是没什么事了。”
裴婕妤心灰意冷,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会有本事让窅娘出冷宫?”
芳花也头疼不已,“窅娘娘实在是太阴毒!被废的妃嫔想出冷宫根本就不可能!”
裴婕妤道:“我也没料到她会如此狠毒,实在是让我措手不及!再说本朝根本就没有被废御妻还能出宫之先例,就算是我获宠,谏言国主放窅娘出宫,也是天方夜谭之事!”
“那……娘娘有何打算?”
“我就要先下手为强,将窅娘给……”裴婕妤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芳话一惊,向前后看了一看,见前后左右没人,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道:“那窅娘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娘娘能将身上的毒解开,就再也不会受到窅娘的钳制了……只是,”芳花有些犹豫道,“这离魂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娘娘如何才能找到解毒之药?”
裴婕妤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前面,过了半晌,突然抓住了芳花的衣袖:“有了!”
“什么有了!”
裴婕妤因为激动,声音都在发颤:“我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随奶母去青龙山求医治病,奶母那时候得了奇怪的绝症,遍请了民间的名医,也无法医好,最后还是青龙山中的延古寺里一位虚静和尚治好了病。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再去一趟延古寺,找到那位和尚!”
芳花的眼中大放光彩,惊喜万分:“如果那和尚果真有办法,娘娘就有救了!只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重又笼上了阴霾。
“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如何出宫?”
裴婕妤清浅一笑:“如今是初冬天气,青龙山又是我朝的狩猎之地,此时正是百兽秋膘正肥之时,也是帝王狩猎的好气节。”
芳花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趁着国主去青龙山狩猎的时候,正好去延古寺求医?”
裴婕妤点了点头,却又陷入了沉吟之中,“国主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去过青龙山狩猎,今岁得想个法子,让他有着去青龙山的兴头。”
芳花的脑瓜子转了一转,心中突然生出一计,对裴婕妤耳语了一阵,裴婕妤也觉得此计可行,心中大喜。
原来,芳花偷偷买通了万兽园守门的太监,悄悄地将门打开,又在掖庭内院放了几只腥臭的鸡鱼,于是,万兽园内那些豺狼猫狗悄悄地溜进了后宫之中,吓得宫女内监们尖声四起,到处的逃窜。
就连国主与国后也被惊动了,那一日午后,主后两人正在御园中的亭台楼阁间闲逛,突然之间,垂花门后传来宫女的惊呼,好几只类似猫却又比猫大很多、尖牙利嘴的的牲畜在园子中四处奔逃,惊得胆小的宫女们抱头鼠窜,而有好些内监们抄着棍棒的家伙,一起驱赶着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