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挺直了胸膛,大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军规,在下今日便愿随大人回京!”
金栾与李仲飞四目相对,眉角不住地突突直跳,他怕被李仲飞发现他的心虚,忙将脸向旁边扭了扭,故作随意道:“将军为何要着急回京?”
“不回京又能去何处?”李仲飞平静中带有一丝落寂,“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连江南东路安抚使司也无权处置吧?”
金栾点头道:“这是自然,将军乃京营主将,应交由枢密院监管,而富龙义仓涉及工、户二部,又应大理寺审查。所以此事最终还需圣上亲自裁决。”
“既然如此,为何大人对在下的回京之请予以质疑?”李仲飞皱了下眉头,似乎看到了金栾眼中的闪烁。
金栾又将脸扭向另一边,干笑道:“非是质疑,实为将军着想。将军乃圣上的肱股臂助,又即将肩负北伐重任,若立刻回京领罪,纵然圣上想法外开恩也难以启齿,于国、于民、于圣上,乃至于将军都无益处啊。”
见李仲飞不解,金栾轻咳一声道:“将军回京,老夫必然随行,与将军一同去枢密院诉情,一旦将军被下狱候审,便只能依照律法公事公办了。”
李仲飞想了想感觉甚为有理,抱拳道:“那以大人的意思?”
“这个嘛……将军可在鄙府暂住,由老夫连夜上报赵相。”金栾匆匆撇了李仲飞一眼,见其并无异色,这才坐正了身子道,“据老夫所知,将军与赵相私交甚笃,想必赵相不会太过为难将军。”
李仲飞喜道:“大人想帮在下?”
金栾轻捋琼须,微笑道:“此事并非将军一手造成,纵穷究元凶,将军最多只是失察之罪。而将军却自愿替人受过,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老夫深感钦佩。”“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提高声音道:“何况圣上北伐在即,正值用人之际,老夫身为大宋臣子,恨不能亲上战场、杀敌除寇!因此将来还要仰仗将军,替老夫多砍几个金贼首级啊!”
闻言,李仲飞难以抑制内心激动,长揖至地,朗声道:“大人高义,在下叹服!全凭大人安排!”
若说先前的低声下气,乃是形势所迫,只为了避免牵累到整个豹卫,以致于南下剿匪之期无限拖延,而此时,他是真的敬佩金栾的为人。
见他如此,金栾也长长松了口气,一拍帅案道:“诸位,富龙义仓一案业已查明真相,乃豹卫将军李仲飞御下无方,致使数万石备灾粮焚毁殆尽!”
他缓缓扫视帐下众将,沉声道:“李将军自知罪责深重,现自请囚禁于衢州州衙,听候朝廷判罚。希望诸位能够摒弃前嫌,齐心协力襄助豹卫南下平乱,佑我大宋!”
衢州诸将忙抱拳道:“谨遵大人令!”
豹卫众统领却面面相觑:“这就算是定罪了?”
李仲飞虚压双掌,制止众统领私议:“金大人不是说了吗?要上承赵相审议。本将不过暂居衢州,不算定罪。”
“可将军被困,崇安战事怎么办?”左营统领连宗平冲前营副统领凌莫钧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悄离开了帅帐。
自飞虎军进驻天目山,便分为了前、后、左、中、右五营,每营设正副统领一人,领兵马使衔,也就是与刘阳明、江潮等人同阶。
这五营之中,又以前营为首,前营统领一直由耿达担任,耿达死后便被曲瑞接替,想必凌莫钧此去,定是找曲瑞回来商议了。
果然不多时,曲瑞一头闯进帐来,扯着嗓子叫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将,将军怎能弃我等而去?”
李仲飞皱眉道:“前有谭将军,后有程将军,你们无需担心崇安战事,只管尽好本职即可!”
“那不一样!”曲瑞急道,“军无主将,让弟兄们如何安心上阵厮杀?战事未开,主将被囚,又让兄弟们如何为朝廷卖命?”
刘冲也跟了进来,跪地道:“卑职该死,竟把将军平日里的嘱托抛之脑后,以致犯下今日大错,使小人得逞!”
金栾脸颊一阵哆嗦,冷笑道:“敢问李将军,这豹卫之中,究竟谁才是主将?”
“自然是在下,”李仲飞忙道,“大人何出此言?”
金栾盯着帐下二人,只觉牙根痒痒:“李将军提领豹卫都指挥使衔,老夫自然知道。但老夫不明白的是,这几位将军始终大呼小叫,为何全无上下尊卑?”
贾传利在旁一撇嘴道:“山匪出身……”
话刚出口便被李仲飞一眼瞪了回去,讪讪道:“事实就是如此嘛,还不让人说实话?”
李仲飞深吸口气,换上副笑脸道:“他们虽为在下部将,但一直以兄弟相待,兴许平时随意惯了,还望金大人见谅。”
“既然如此,”金栾哼声道,“那就请将军问问你的这几位兄弟,谁是小人,又如何得逞?”
李仲飞也觉得刘冲之言非但没头没尾,而且极易令人产生反感,忙扭头冲曲瑞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快退下:“在场都是军中豪杰,你二人说得什么胡话,还不快于金大人赔罪!”
曲瑞却快步凑到李仲飞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卑职想请将军去见一个人,见过此人,将军便知刘冲没有信口开河了。”
李仲飞怔道:“什么人?”
曲瑞没有再开口,只是拿眼直瞅帅案之后的金栾。
李仲飞略作沉吟,面朝诸将抱拳道:“在下尚有些军务想要交代清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稍候片刻?”
“李将军,有何事如此焦急,一定要此时去办?”金栾微微皱紧了白眉。
曲瑞大咧咧地一拱手,抢言道:“李将军被定罪,军中将士们多有不服,还需李将军亲自出面安抚,以解军忧!”
金栾见二人神秘兮兮,心知定有重大隐情,但他如今已是自信十足,又有衢州主将作证,不怕李仲飞反悔,于是大方地一挥手道:“豹卫乃剿匪主力,自然马虎不得,将军请便,老夫在此候着便是。”
“大人不可!”贾传利迈前道,“李仲飞乃朝廷重犯,万一被他跑了,朝廷一旦怪罪下来,咱们都难以交待啊!”
李仲飞不悦道:“你也太小瞧在下了吧?”
金栾也摇头道:“贾将军多虑了,老夫相信李将军的为人,断不会畏罪潜逃。再说了,以李将军身手,他若想逃,即便在场诸位一拥而上,难道就能阻止吗?”
贾传利无言以对,沉着脸退了回去。
李仲飞再次称谢,与曲瑞出了帅帐:“究竟什么人如此重要,非让我在这个时候去见他?你们可知道,我好容易才令金大人免于追究你们的责任!”
“那老匹夫还敢追究我们的责任?”曲瑞恨恨道,“等一会,他若不给将军磕头求饶,卑职愿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闻言,李仲飞更奇怪了,但附近守立着不少衢州兵,他不便多问,一路跟着曲瑞和随后出来的刘冲往军营深入而去。
三人来到后营的一座军帐前,周围全是全副甲胄的豹卫士兵,见到李仲飞也不行礼,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满脸戒备地看向军营外围。
如此阵仗,李仲飞惊诧之余不由失声笑道:“瞧你们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上来了。”
“若依此时,就算圣上来了,也不如这个人对将军重要。”曲瑞抢前一步,掀开了帐帘。